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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的解语花林疏桐孟宴臣后续+完结

南玉小七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晨光斜斜切进玻璃橱窗,将本就昏暗的店面切割成明暗两半。林疏桐攥着那枚冰凉的铜钥匙,指尖在钥匙上被磨得光滑的图案上摩挲,那是两片交叠的梧桐叶,粗糙的触感却仿佛能穿透她的指尖,直抵她此刻同样冰冷的心脏。她抬头,目光描摹着“梧桐花坊”四个褪色剥落的木质大字,招牌边缘的桐花雕刻也积了些灰,像一层薄薄的霜。玻璃上的水雾还未散尽,朦胧中映出她自己茫然的脸,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真切。她甚至能看见自己眼底那抹尚未褪去的青黑,那是连续加班二十四小时后,身体发出的无声抗议。地铁早高峰的尖锐鸣笛和人群的嘈杂仿佛还萦绕在耳畔,手腕上似乎还留着被办公桌棱角硌出的红痕,腰椎间盘也隐隐作痛。二十四小时前,她还在格子间里,对着密密麻麻的报表和永远核对不完的数字...

主角:林疏桐孟宴臣   更新:2025-06-11 18: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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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林疏桐孟宴臣的其他类型小说《人间烟火的解语花林疏桐孟宴臣后续+完结》,由网络作家“南玉小七”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晨光斜斜切进玻璃橱窗,将本就昏暗的店面切割成明暗两半。林疏桐攥着那枚冰凉的铜钥匙,指尖在钥匙上被磨得光滑的图案上摩挲,那是两片交叠的梧桐叶,粗糙的触感却仿佛能穿透她的指尖,直抵她此刻同样冰冷的心脏。她抬头,目光描摹着“梧桐花坊”四个褪色剥落的木质大字,招牌边缘的桐花雕刻也积了些灰,像一层薄薄的霜。玻璃上的水雾还未散尽,朦胧中映出她自己茫然的脸,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真切。她甚至能看见自己眼底那抹尚未褪去的青黑,那是连续加班二十四小时后,身体发出的无声抗议。地铁早高峰的尖锐鸣笛和人群的嘈杂仿佛还萦绕在耳畔,手腕上似乎还留着被办公桌棱角硌出的红痕,腰椎间盘也隐隐作痛。二十四小时前,她还在格子间里,对着密密麻麻的报表和永远核对不完的数字...

《人间烟火的解语花林疏桐孟宴臣后续+完结》精彩片段


晨光斜斜切进玻璃橱窗,将本就昏暗的店面切割成明暗两半。林疏桐攥着那枚冰凉的铜钥匙,指尖在钥匙上被磨得光滑的图案上摩挲,那是两片交叠的梧桐叶,粗糙的触感却仿佛能穿透她的指尖,直抵她此刻同样冰冷的心脏。她抬头,目光描摹着 “梧桐花坊” 四个褪色剥落的木质大字,招牌边缘的桐花雕刻也积了些灰,像一层薄薄的霜。

玻璃上的水雾还未散尽,朦胧中映出她自己茫然的脸,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真切。她甚至能看见自己眼底那抹尚未褪去的青黑,那是连续加班二十四小时后,身体发出的无声抗议。地铁早高峰的尖锐鸣笛和人群的嘈杂仿佛还萦绕在耳畔,手腕上似乎还留着被办公桌棱角硌出的红痕,腰椎间盘也隐隐作痛。二十四小时前,她还在格子间里,对着密密麻麻的报表和永远核对不完的数字,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速溶咖啡,强撑着不让眼皮打架。而此刻,她却成了这间藏在老城区巷尾、明显已经半死不活的花店主人。

这算哪门子升职加薪?林疏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个连仙人掌都能养死的会计,如今要靠卖花为生?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花叶腐败和新鲜泥土的复杂气味,带着清晨特有的湿冷露水,扑面而来,刺激得她鼻腔发痒。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门轴发出尖锐的抗议声,仿佛在嘲笑她的到来。

店里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收银台角落堆着皱巴巴的牛皮纸袋,边缘已经泛黄,上面还沾着些不明的污渍。几只空玻璃瓶随意放着,里面残留着浑浊的水渍,瓶口还挂着几根枯萎的花茎,像是某种残破的纪念。唯一鲜活些的,是几盆绿萝,蔫蔫地垂着叶片,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撒手归西。她走过去,指尖碰了碰一片叶子,触手一片灰尘,显然很久没有打理过。

墙上那本崭新的花卉图鉴与周遭的颓败格格不入,刺目得很。她随手翻开,纸页崭新得几乎没有翻阅过的痕迹,却又在某些地方泛着不自然的黄。两页之间,夹着一张便签,原主娟秀的字迹写着:“白玫瑰需每日修剪根部,换水,花苞勿碰。” 字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百合花粉要及时摘除,避免污染衣物。” 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透着一股对花卉的喜爱。

林疏桐看着这些细致的叮嘱,只觉得头疼欲裂。这些对一个资深会计来说,简直是天书。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连续加班,出现了严重的幻觉,或者干脆是精神崩溃了。她用力掐了掐大腿,疼痛真实而清晰,让她不得不接受这个荒诞的事实。她真的,穿越了。还好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原主的技能也顺带一起继承了。

她认命般地,清点店内寥寥无几的“资产”。几个空荡荡的花架,上面落满了灰尘,指尖划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一个老旧的冰箱,里面只剩下几支明显已经过了保鲜期的康乃馨,花瓣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她尝试着打开水龙头,水流细小得可怜,还带着一股铁锈味。

她走到门口,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的阳光洒在巷口,几个老人坐在石阶上摇着蒲扇,不时传来几句闲聊。生活似乎一切如常,唯独她,被抛进了另一个荒诞的世界。林疏桐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依然带着那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既然来了,总得想办法活下去,而且,最好是活得好一点。


暴雨如注的深夜,孟宴臣脸色苍白得吓人。连续四十小时的项目攻坚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耳鸣声尖锐得像要刺破鼓膜。他攥着车钥匙,指尖在西装口袋里不受控制地抖。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在陌生的街区彻底迷失了......

孟宴臣走出花店,深吸一口气。雨后的空气清新凛冽,他感到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极大的放松。他拿出手机,虽然没电,但他知道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他沿着街道往前走,阳光逐渐变得明亮。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家名为“梧桐花坊”的花店,店门口的鲜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艳。他想起昨晚的狼狈,想起林疏桐那双清澈的眼睛,还有那件宽大的T恤。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回到孟园,管家看到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孟宴臣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他径直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热水冲刷着身体,让他感到彻底的放松。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餐桌前,管家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他拿起手机,插上充电器,然后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把昨晚的项目报告发给我。另外,帮我查一家花店,叫‘梧桐花坊’,地址在……”他报出了花店的地址。

助理有些疑惑,但还是应了下来。

孟宴臣挂断电话,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他想起昨晚,如果不是那个叫林疏桐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也许会在雨中昏迷一整夜,然后被冻僵,或者被路过的行人发现,送去医院。

他不是一个轻易欠人情的人。他会回报她。但他知道,那个女人大概率不想要钱。

他思考着,如何以一种不冒犯对方,又能表达谢意的方式去回报。他想起她店里那些鲜花,还有她那双修剪花枝的手。

或许,他可以做些什么,让她的花店,变得更好。

林疏桐在花店里忙碌了一上午。她把昨晚的湿衣服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又把长椅擦拭干净。她没有把昨晚的经历放在心上,对她来说,那只是一个突发的意外,现在已经过去了。

中午时分,店里来了一个客人。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看起来很干练。

“请问,这里是梧桐花坊吗?”男人问。

“是的。”林疏桐应道。

“您是林疏桐小姐吧?”男人又问。

林疏桐心里一动,警惕起来。 “我是。”

男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 “这是孟总让我送来的。”

林疏桐接过文件,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份租赁合同。合同的甲方是孟氏集团旗下的一家地产公司,乙方是梧桐花坊。租赁期限是十年,租金……她看到租金那一栏,眼睛猛地睁大。

“租金……全免?”她抬头看向男人,语气里带着震惊。

男人点了点头。 “是的。孟总说,这是他对您的谢意。”

林疏桐看着合同,又看了看男人。她想起昨晚那个狼狈的孟宴臣,想起他穿上自己父亲旧T恤的滑稽样子。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来“报恩”。

十年免租?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几乎是给她开了家店,还不用她出任何成本。

“这……这太多了。”林疏桐把合同递回去,“我不能收。”

男人没有接。 “林小姐,孟总说,您救了他一命,这份谢意,是您应得的。”他语气坚定,“而且,孟总还说,如果林小姐觉得过意不去,可以考虑和孟氏集团旗下的物业公司合作,负责他们旗下所有高端小区的绿化和鲜花供应。”

林疏桐愣住了。这不仅仅是免租,还直接给了她一个巨大的合作项目。她的小花店,平时也就做做街坊生意,偶尔接点婚礼布置。现在,突然要负责整个孟氏集团旗下高端小区的绿化和鲜花供应?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但她心里却感到一丝不舒服。她救他,只是出于本能,出于一个普通人的善意。她从没想过要任何回报。现在他却用这种方式,直接把她和他的世界联系在一起。

“这……”林疏桐拿着合同,有些不知所措。

“林小姐,孟总的意思是,希望您能接受这份心意。”男人语气平和,“如果您不接受,他会觉得很过意不去。”

林疏桐深吸一口气。她看着手里的合同,又看向窗外。阳光明媚,花店里鲜花盛开。她知道,如果她接受这份合同,她的花店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发展。但她也知道,这意味着她和那个男人,将会有更多的交集。

她心里有些矛盾,但最终,她还是收下了那份合同。

“替我谢谢孟总。”她对男人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

男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林疏桐拿着合同,久久地站在柜台前。她看着合同上“孟氏集团”四个大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只是想开一家安安静静的花店,过自己安稳的小日子。现在,她的生活似乎因为一个雨夜的意外,而开始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她收回混乱的思绪,继续拿起剪刀,修剪着一束新到的玫瑰花。花瓣娇艳欲滴,带着清晨的露珠。她剪得很认真,仿佛在剪断过去,迎接一个未知的未来。

店里的风铃响起,有客人推门而入。林疏桐收起思绪,脸上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

“欢迎光临梧桐花坊。”她轻声说。

而远在孟氏集团顶层办公室的孟宴臣,正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整个城市。他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眼神深邃。助理敲门而入,向他汇报了花店那边的进展。

“林小姐收下了合同。”助理说。

孟宴臣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想起那家花店里淡淡的花香,想起那个女人直白而又有些粗鲁的举动。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也习惯了别人对他言听计从。但那个女人,却让他感到一丝意外,一丝……有趣。

他转过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新的文件。

“通知下去,下周开始,所有孟氏旗下的高端小区,统一由梧桐花坊提供绿化和鲜花服务。”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助理应声退下。


当孟宴臣的黑色轿车缓缓停靠在梧桐花坊所在的巷口时,清晨的阳光已彻底驱散了残余的湿气,将老街的石板路晒得暖烘烘的。他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泥土、露水与淡淡花香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与他平日里熟悉的、弥漫着咖啡和打印机油墨味的高楼空气截然不同。他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袖口,迈步走进巷子。

上次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狼狈地倒在花店门口,是林疏桐将他拖了进去,又用她父亲的旧T恤替他遮羞。那番经历,对他而言,无疑是前所未有的。孟氏集团的掌舵人,何时如此窘迫过?然而,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竟没有想象中的恼怒或尴尬。相反,那间简陋的花店、那个直白得近乎粗鲁的女人,却在他心底留下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印记。

之后,他派人调查了梧桐花坊的情况。一家在老城区巷尾苟延残喘的小花店,濒临倒闭。他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花店租金问题,并以孟氏集团的名义,签下了一份长期的鲜花采购合同,为公司各部门和合作方提供日常鲜花。这并非施舍,而是他孟宴臣一贯的行事风格——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当然,也或许,只是他想为自己保留一个,能偶尔脱离既定轨道、呼吸片刻不同空气的地方。

他沿着石板路前行,步履从容。巷子深处,梧桐花坊的木质招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玻璃橱窗一尘不染,里面摆放着几盆绿意盎然的盆栽和一束束色彩鲜艳的鲜切花。与他上次见到时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相比,花店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加馥郁的花香,混合着泥土的芬芳,让人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放松。

店门上的风铃在他推开门时,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林疏桐正站在工作台后,低头整理着一捧新到的勿忘我。她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淡紫色的花朵之间,修剪着枯萎的叶片和多余的枝条。晨光透过玻璃橱窗斜斜地洒在她身上,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比上次少了几分疲惫,多了几分与花草融为一体的宁静。

她抬起头,目光在触及来人时,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是他,孟宴臣。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装,剪裁合体,将他清瘦却不失力量的轮廓勾勒得恰到好处。头发一丝不苟,眉宇间带着他特有的那种上位者的从容与压迫感,却又比上次雨夜里初见时,少了些许紧绷的疲态,多了几分寻常日子的清明。此刻的他,完全是那个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孟氏掌舵人。

林疏桐放下手中的花束,用围裙擦了擦手。对于这位“恩人”兼“大客户”,她的心情确实有些复杂。那份十年免租的合同,以及孟氏集团后续源源不断的鲜花订单,几乎是一夜之间,将她这家原本摇摇欲坠的小花店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甚至还让它焕发了生机。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深知这份恩情的分量。

“欢迎光临。”她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一如对待任何一位普通客人。她没有刻意迎合,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感激。在她看来,他给了钱,她就提供服务,仅此而已。

孟宴臣的目光在店内扫过。他注意到花店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原本空荡荡的花架,如今摆满了各种鲜花和绿植,色彩斑斓,生机勃勃。收银台角落不再是堆满皱巴巴牛皮纸袋的狼藉,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码放的包装纸和丝带。连那几盆蔫蔫的绿萝,叶片也变得翠绿饱满,仿佛重新活了过来。这一切,都昭示着花店的困境已经解除,甚至正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他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满意,仿佛这花店的生机,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走到柜台前,视线落在那些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上。它们被修剪得整齐划一,花瓣层叠,热情似火。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给许沁送花,从来都是红玫瑰。最初,许沁收到花时,眼底会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后来,那份惊喜渐渐变成了习惯,再后来,就只剩下礼貌性的微笑,甚至有时候,是几不可察的敷衍。他已经很久没有从许沁的眼中,看到过那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欢喜了。但他从未想过改变,因为习惯,有时比创新更让人感到安全。

“红玫瑰。”他开口,语气如常,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需讨论的事实。

林疏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束盛放的红玫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边刚整理好的勿忘我和一旁洁白的洋桔梗。她犹豫了一下。按理说,客人点什么花,她就卖什么花,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但她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孟宴臣上次狼狈的模样,以及他眼底深藏的疲惫。这个男人,看起来光鲜亮丽,但似乎也活得并不轻松。她作为花店主人,对花语的理解,早已超越了单纯的买卖。

“孟先生,”她抬眼看向他,声音带着几分花草本身的温和,不疾不徐:“红玫瑰确实热烈奔放,代表着浓烈的爱意,但它的花期不长,容易凋零。而且,长久以来,它似乎已经成为了某种约定俗成的表达,有时候,反而显得过于……浓烈,甚至少了些新意。”

她顿了顿,指向手边那束淡紫色的勿忘我:“您看这勿忘我,它的颜色素雅,花语是‘永恒的记忆’和‘永不变的爱’。它不像红玫瑰那样张扬,却能更持久地留存在记忆里。”她的手指又移向勿忘我旁边那一捧洁白的洋桔梗:“而这洋桔梗,花语是‘真诚’、‘纯洁’,也代表着‘不变的爱’和‘真诚的陪伴’。如果是一段需要细水长流去经营的情感,或者一份希望长久维系的陪伴,或许它们比热烈的红玫瑰,更能传递那份细致入微的心意,也更能体现送花人的用心。”

她说完,便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再多加劝说,也没有任何推销的急切。她只是分享了自己对花卉的理解,以及她作为花店主人,对顾客情感表达的思考。选择权,始终在他。

孟宴臣闻言,微微一怔。他看向林疏桐,对方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丝毫刻意推销的意味,倒像是在认真分享自己对花卉的理解,甚至带着某种,他从未从任何人那里感受到的,对“情感”的独特见解。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沁收到红玫瑰时的表情。最初的惊喜,到后来的习惯,再到如今的平淡。他送出的红玫瑰,似乎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意义,变成了一种程序化的仪式,一份维系表面关系的象征。他习惯了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包括他与许沁之间的关系。他以为,只要他尽心尽力,给予她最好的,就够了。但林疏桐的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突然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他刻意忽略的角落。

“红玫瑰热烈,但易凋零。勿忘我象征永恒记忆,洋桔梗代表真诚陪伴,或许更适合细水长流的情感。”林疏桐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细水长流的情感……这几个字,让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他与许沁之间,真的有“细水长流”吗?或者说,他们之间,还剩下多少真诚?

他想起这些年,他为许沁做了多少事。从她小时候的学业,到后来的工作,再到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他为她铺平了所有的道路,替她挡去了所有的风雨。他以为这就是爱,这就是最好的守护。可许沁呢?她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付出,习惯了被他照顾,甚至,习惯了依赖。他们之间,似乎更像是一种兄妹情深,而非男女之爱。他曾试图改变这种现状,但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而他,也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最终选择了退让。

他送红玫瑰,是因为他觉得红玫瑰最能代表他的心意。可如今,林疏桐的话让他意识到,他可能从未真正考虑过许沁的心意,也从未真正思考过,他们之间的情感,究竟需要怎样的花来表达。他总是习惯性地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包括这份,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爱”。

林疏桐的直白,与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心思九曲十八弯、说话滴水不漏的人物截然不同。他习惯了被奉承,被迎合,被小心翼翼地对待。而这个女人,却敢于在他面前,直接指出他行为模式中的“不足”。这种反差,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恼怒,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奇特的……放松。仿佛在她面前,他可以暂时卸下那些沉重的包袱,做一个,只是来买花的普通人。

他再次看向那束勿忘我与洋桔梗。淡紫色的花朵,洁白的衬托,没有红玫瑰的张扬,却自有一股沉静温柔的力量。它们安静地待在那里,不争不抢,却仿佛在无声地述说着某种深刻而持久的情感。

他想起了自己。孟氏集团的掌舵人,肩负着家族的期望,无数人的生计。他每天都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每一个决策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他不能倒下,也不能犯错。他的人生,就像一盘精密计算过的棋局,每一步都必须严丝合缝。他的人生字典里,似乎只有“责任”和“成功”,却鲜少有“情感”和“自我”。

此刻,在林疏桐这间小小的花店里,他突然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迷茫。他的人生,真的就只有这些吗?

“永恒的记忆,真诚的陪伴……”孟宴臣低声重复了一遍林疏桐的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睁开眼,目光从热烈的红玫瑰,转向那束素雅的勿忘我和洋桔梗。它们安静地待在那里,没有红玫瑰那般夺目,却自有一股沉静温柔的力量。

“那就……这束吧。”孟宴臣最终指向了林疏桐刚刚整理好的那束勿忘我与洋桔梗。他的声音平静,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隐秘的、尝试新事物的好奇与期待。

林疏桐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讶异,但很快恢复如常。她没想到这位看起来行事颇为固执的孟总,竟然真的会听取她的建议。这让她对他的印象,又多了一层新的认知。他并非那种完全听不进他人意见的傲慢之人。

她利落地将花束用素色的包装纸包好,没有选择那些花哨的彩带,而是系上简单的麻绳蝴蝶结,清新雅致。整个过程,她的动作流畅,没有丝毫停滞,仿佛她早已预料到他会做出这个选择。她将花束递给孟宴臣,花朵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散发着一股清幽的草木香。

“一百二十元。”她报出价格。

孟宴臣从钱包里取出几张纸币递给她。他接过花束,与红玫瑰浓郁的香气不同,这束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雅的芬芳,意外地让他觉得心头松快了些。他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淡紫色的花瓣,触感细腻而柔软。

他拿着花,没有多言,转身离开了花店。风铃再次响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消散在巷口的微风中。

她低头继续整理鲜花,心里却在想,不知道这束勿忘我与洋桔梗,会送到谁的手中,又会开启一段怎样的故事。至少,应该比一成不变的红玫瑰,多一点点新的可能吧。


“医生!医生!快!”一阵急促的呼喊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冲进来,打破了急诊室的平静。

许沁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放下笔,起身迎上去:“怎么了?”

担架床被“咣当”一声推到抢救室门口,上面躺着个建筑工人,腿部血肉模糊。而推着担架床的那个男人,一身被烟熏火燎得看不出原色的消防服,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只有那双眼睛,在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许沁的目光掠过伤者,落在了他身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周围的嘈杂声都模糊远去。

是他。

宋焰。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或者说,刻意不去想会不会再见到的人。

宋焰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她,握着担架床的手猛地一紧,脚步都顿了顿。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几个字,嗓子有些哑,带着刚从火场出来的烟熏火燎:“许医生,麻烦了。”

许沁迅速收回目光,快得像被什么烫了一下,恢复了职业的冷静,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什么情况?”

“工地脚手架坍塌,被钢筋刺穿大腿,失血有点多,现场做了初步包扎止血。”宋焰简短地汇报,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放在她的脸上。几年不见,她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哪里都变了。那份清冷依旧,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职业带来的沉稳和……疲惫?

“血压?心率?”许沁一边问着,一边已经戴上手套,开始检查伤者。她的动作麻利而精准,没有一丝多余。

“血压80/50,心率125。”旁边的急救员立刻报出数据。

“准备输血,交叉配型,生理盐水快速补液。联系骨科,准备手术。”许沁有条不紊地发出指令,仿佛眼前这个浑身狼狈的消防员只是个普通的陌生人。

宋焰看着她熟练地处理伤口,指挥若定,一时间有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倔强又爱哭的女孩,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成了救死扶伤的许医生。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涩,又有点……莫名的情绪在翻涌。

旁边的小护士推了推眼镜,小声对另一个护士嘀咕:“哎,刚才许医生看那个消防员的眼神,啧啧,有故事。”

另一个护士也压低声音:“可不是,那消防员也一直盯着许医生看,长得还挺帅,就是埋汰了点。”

许沁耳朵尖,听见了,脸颊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热,咳了一声,板起脸:“专心工作。”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个小护士立刻噤声,吐了吐舌头,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慢。

宋焰把伤员安顿好,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不远处的墙边,目光时不时地投向忙碌的许沁。她没再看他一眼,仿佛他真的只是空气。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也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早该放下了,或者,早就不在乎了。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像多年前那个夏夜,他训练归来,身上淡淡的汗味混合着廉价洗衣粉的味道,而她总会皱着小巧的鼻子,嫌弃地说“宋焰你臭死了”,却又忍不住往他怀里钻。

真是,阴魂不散。许沁在心里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这突如其来的重逢,还是在骂那些不合时宜冒出来的回忆。她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思绪都甩出去,手上的动作却愈发沉稳迅速。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宋焰没走。他靠在墙边,身上那股烟熏味在干净的医院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看着许沁忙碌的身影。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刚才见到她的那一幕。时间和空间都错位了,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站在大院门口等他。

旁边有医生路过,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许沁,脸上带着好奇。宋焰没理会,目光依旧锁定在她身上。

许沁写完病历,抬头正要去拿下一份,眼神不经意地扫过走廊,正好与宋焰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移开视线,垂下眼帘,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许医生,病人情况怎么样?”宋焰终于开口,声音还是有点哑。他朝她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像踏在许沁紧绷的神经上。

“骨折,可能伤到血管了,已经送手术室了。”许沁回答,声音平板,没有一丝情绪。她没有看他。

宋焰走到她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垂眼看着她。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和一点点侧脸。他想看她的眼睛,想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谢了。”他说。

“这是我的工作。”许沁说。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空气仿佛凝固了。急诊室的嘈杂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刺耳。

宋焰的手插在裤兜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有很多话想问,想说,想知道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想解释当年……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干涩。

“你……”他刚发出一个音节。

“许医生,这边有个新来的病人,需要你处理一下。”护士的声音及时响起,打破了僵局。

“好。”许沁立刻应声,如释重负般,转身快步走向另一个抢救室。

他驻足片刻,转身走出了急诊室大门。夜色已经很深了,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他站在医院门口,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却没有点燃。

一周后,许沁轮休。难得的休息日,她没有安排任何活动,只想在家好好睡一觉。手机屏幕亮起,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是宋焰。”

短短四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许沁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跳又开始不规律。

她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没有回复。

二十分钟后,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

“有空吗?想见见你。”

她鬼使神差地回复了一个字:“哪儿?”几乎是秒回:“你定。”许沁想了想,火锅店的名字,那是他们以前经常去的地方。

“好。晚上七点。”她发过去。“等你。”她提前十分钟到了火锅店。店里热气腾腾,人声鼎沸。服务员领她去了订好的位置,是靠窗的一个小桌。她坐下,看着窗外老街的夜景,心里有些忐忑。

七点整,一个身影出现在店门口。宋焰穿着一件深色的T恤,外面套了件薄外套,看起来比那天在医院里清爽多了,但眉宇间依然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径直走了过来。他在她对面坐下。

“等久了吧?”宋焰问,声音比那天在医院里放松了一些,但还是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刚到。”许沁回答,端起茶杯,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服务员送上菜单,宋焰接过菜单,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垂下眼帘,开始点菜。他点的都是他们以前常吃的那些菜,连顺序都没变。

“你还记得。”许沁轻声说。

“怎么会不记得。”宋焰合上菜单,放在一边。他看着她,眼神复杂。

他们心平气和地聊起了当年分开的原因。没有指责,没有怨恨,只有成年人对过往的审视和理解。

许沁承认,当年的她太懦弱,被家庭的压力压垮了。宋焰也承认,当年的他太冲动,太年轻,不懂得如何处理复杂的关系,只知道一味地往前冲。

“如果当年我们再坚持一下……”许沁轻声说。

“没有如果。”宋焰打断她,语气坚定,“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他看着许沁的眼睛,眼神灼热而真诚:“许沁,我从来没有放下过你。”

许沁的心猛地一颤。她知道,她也没有。只是她把这份感情藏得太深,深到连自己都快忘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更有能力。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只是想,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再相遇,我能有足够的底气,站在你身边,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宋焰说,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低沉。

许沁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但那份对她的深情,却从未改变。

“宋焰……”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哽咽。

宋焰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他的手掌带着一点粗糙的茧子,那是常年训练和救援留下的痕迹,却让她感觉无比安心。

“许沁,重新开始,好不好?”他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许沁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和深情。她知道,这是她一直在等待的时刻。她等了太久,也错过了太久。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宋焰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她独有的清冷香味,心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安心。


梧桐花坊门上的风铃,今日响得有些急躁,带着一丝不属于它惯常的清脆。孟宴臣站在门口,逆着午后斜照进来的光,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身上的西装不再一丝不苟,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平日里梳理整齐的头发也略显凌乱。脸色苍白,下颌紧绷,眼底带着一种压抑的光,比之上次雨夜的狼狈,更多了几分噬人的阴郁。

林疏桐正在将几枝新到的向日葵修剪入瓶,那明亮的黄色,与此刻闯入者的气息格格不入。她抬眸,带着疑问道:“孟先生??”

他没应声,径直走了进来,目光空洞地扫过那些生机勃勃的花草,仿佛它们不存在一般。他走到一排翠绿的蕨类植物前停下,声音沙哑得像是碾过碎石:“你们这儿……有酒吗?”

林疏桐拿着剪刀的手顿了顿,她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四周琳琅的花:“孟先生,我这里是花店。”她停顿片刻,补充道,“能喝的,大概只有我刚泡的菊花茶。如果您实在需要,出门左转,街角有家便利店。”

孟宴臣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似是自嘲,又似烦躁。他没有动,也没有再提酒,视线反而落在了她手边那束灿烂的向日葵上。

林疏桐将最后一枝向日葵插好,调整了一下花头朝向。“向日葵总是朝着有光的地方。”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花说话,也像是在对人说,“人活着,也该多看看能让自己觉得暖和的方向,不是吗?”

“暖和的方向?”孟宴臣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淬着冰碴,“如果耗尽心力,对方依旧只奔向别人所谓的‘太阳’呢?那我算什么?一个……自作多情的跳梁小丑?”

这番话,像是积压了许久的火山,猛地找到了一个出口。他没想过会在她面前如此失态。自从得知许沁和宋焰重逢和好后,他母亲那夹杂着哭诉与指责的电话,以及他自己查到的、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细节,都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扎在他心上。那个他从小守护到大的妹妹,那个他规划了未来、以为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竟然在背着他,去追逐另一个世界的光亮。而他,在她眼中,似乎早已不是那个能给予她温暖和方向的太阳,顶多是一个,挡在她追光之路上的阴影。这个认知,比任何商业上的失败都让他感到痛苦和屈辱。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付出了所有,倾尽了所有,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林疏桐没有被他的激动惊扰。她擦了擦手,走到一盆长势不太好的小多肉旁,指尖轻轻碰了碰它有些干瘪的叶片。“孟先生,我不清楚您具体遇到了什么。但养花和做人,有时道理是相通的。”她抬眼,目光平静而清澈,“有些花,你悉心照料,它未必领情。可能水土不服,可能时节不对,也可能,它就是不想在你这儿扎根。”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缓:“我听说过一句话,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攥得再紧,不仅自己累,沙子也不会感激你,风一吹,还是会从指缝里漏光。”

“扬了它?”孟宴臣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涩。放手。这两个字,在他的人生信条里,等同于承认失败。他对许沁的那些年,那些他自以为是的付出与守护,难道真的只是掌心的一捧沙?他为她规划好一切,挡去所有风雨,以为这就是爱,是责任。可这份“责任”,如今却像无形的枷锁,不仅捆住了他,也让许沁离他越来越远。他一直以为是许沁不懂事,是宋焰的错。可林疏桐这几句平淡无奇的话,却像一柄小锤,精准地敲在他内心最坚固也最脆弱的防线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了他。他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肩膀垮了下来。他第一次,不是因为愤怒或不甘,而是发自内心地开始思考“放手”这两个字。如果他紧握的,真的只是留不住的沙,那他这些年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他看着林疏桐,这个女人总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剥开他层层包裹的伪装。

花店里,向日葵的浅淡馨香与湿润的泥土气息交织,奇异地抚平了他一部分焦躁。

“沙子……”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如果真的扬了,手空了,然后呢?”

林疏桐将那盆多肉摆正,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手空了,才能去拿别的东西。”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或者,只是洗干净手,做点别的。总比一直攥着一把沙子,磨破手掌,最后什么也没留下要好。”

她走到柜台后,开始清理桌面上的落叶和剪下的枝条。她的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孟宴臣的存在并没有打乱她一丝一毫的节奏。这种稳定和从容,与孟宴臣内心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孟宴臣站在原地,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林疏桐的话。“手空了,才能去拿别的东西。”他的人生字典里,似乎从未出现过“手空”的状态。他总是忙碌着,计算着,掌控着。他的双手总是被各种责任、计划、目标填满。他以为这样才安全,这样才算活着。可现在,他感到的只有沉重和疲惫。

他看向林疏桐,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平和。她没有用那些大道理来开导他,只是用养花的经验和一句听来的俗语,就让他一直以来坚守的壁垒,出现了一道裂缝。

“做点别的……”他低声重复。除了孟氏集团,除了许沁,他的人生还有“别的”吗?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的人生轨迹,似乎从出生那一刻就被设定好了。努力学习,接管家族企业,照顾许沁。他像一个精密的机器,按照既定程序运转。他以为这就是他的命运,他的全部。

“孟先生,您看起来很累。”林疏桐突然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没有同情,也没有探究,只是一种朴实的观察。“累了就停下来歇歇。花需要浇水松土,人也一样。”

累了就停下来歇歇。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穿透了他冰冷的盔甲。他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是精神上的。他总是紧绷着,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松懈。因为他知道,一旦放松,那些被他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那些不确定和恐惧,就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将他淹没。

但他现在,真的觉得累了。前所未有的累。

他没有回应林疏桐的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整理着那些花草。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观察这间小小的花店。那些色彩鲜艳的花朵,那些绿意盎然的盆栽,空气中弥漫的清新香气,都与他平日里接触的世界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利益纷争,只有简单的生长和凋零,只有自然的循环。

他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紧绷的肩膀不再那么僵硬。他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虽然内心深处的痛苦并未消失,但至少,那股噬人的阴郁正在一点点散去。他不再像一头困兽,而更像一个迷路的人,终于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他看着林疏桐将一盆刚刚修剪好的绿萝放到窗边,动作轻柔而专注。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喧嚣毫不在意。这种专注于眼前事物的状态,让孟宴臣感到一丝羡慕。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纯粹地做一件事情了,他的大脑总是被无数的思绪和计算占据。

他想到了上次她给他包的那束勿忘我与洋桔梗。它们的花语是“永恒的记忆”和“真诚的陪伴”。他当时只是出于一种尝试新事物的冲动选择了它们,并没有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的话,似乎就已经在暗示他,有些情感,需要的不是热烈张扬的红玫瑰,而是更持久、更真诚的维系。

他站了许久,直到腿部感到一丝酸麻。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谢谢。”他开口,声音不再沙哑,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谢谢,不是因为她帮了他什么实际的忙,而是因为她的话,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让他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些。

林疏桐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眼中没有疑问,也没有邀功。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谢意。

孟宴臣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其他。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每一步都比来时要慢一些,也稳一些。

风铃再次响起,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次,声音里没有了来时的急躁,多了一份归于平静的悠远。

他走出花店,午后的阳光依然明亮。他没有像来时那样,急着去街角找便利店,也没有立刻钻进他的黑色轿车。他站在巷口,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花香、泥土和老街特有的气息。这股气息,与他平日里熟悉的、冰冷的、充满压力的空气截然不同。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刚才攥紧的指印还在。那捧沙子,他还没有扬掉,但至少,他开始意识到,也许,他可以试着松开一点点。

他没有立刻回公司,也没有去那个他以为是家的地方。他沿着老街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中闪过林疏桐那句“手空了,才能去拿别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但至少,在梧桐花坊那个小小的空间里,他第一次允许自己去思考,去感受,去承认自己的疲惫和迷茫。

而这,对于孟宴臣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全新的开始。他的人生,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却意义非凡的转折。他不知道这条新路会通向哪里,但他知道,他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紧紧攥着那捧沙子,任由它磨损自己的心神。他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暖和的方向”。

林疏桐站在花店门口,看着孟宴臣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她没有去猜测他经历了什么,也没有去想他会做些什么。她只是回身,继续整理她的花草。对她而言,他只是一个带着故事的客人,而她,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说了一些自己想说的话。至于那些话是否会产生影响,产生怎样的影响,都不是她需要去掌控的。她只负责种花、养花、卖花,以及,在偶尔的时刻,分享一些关于花,也关于人生的简单道理。

她拿起剪刀,继续修剪一枝玫瑰的枝叶。花店里,向日葵依然笔直地朝着窗外的阳光。一切,都安静而有序。


孟家别墅笼罩在一种低沉的气压中。这不是第一次,自从家里人隐约知道许沁和宋焰走得近,这种气氛便成了常态。起初是饭桌上若有似无的敲打,付闻樱会提起某家千金的婚事,孟怀瑾会评论某个年轻才俊的成就,话里话外都是对许沁未来规划的暗示。孟宴臣则更直接,眉宇间的担忧和不满日益加重,有时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空气瞬间冷却。

许沁对此心知肚明,她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应一声,但从未松口或改变。她的心意,在见到宋焰的那一刻起,便已尘埃落定,旁人的看法,无论善意或恶意,都无法撼动。

然而,这种平静的僵持在某个晚上被彻底打破。孟宴臣大概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不明朗的状态,他特意推掉了应酬,提前回家,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和许沁好好谈一次,或者说,是摊牌。

付闻樱和孟怀瑾也在客厅里坐着,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茶几上摆着切好的水果,精致的点心,但无人问津,仿佛只是为了营造一种表面上的平静。

“沁沁,过来坐。”孟怀瑾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许沁走过去,在沙发边缘坐下,脊背挺直。她知道今晚要面对什么。

孟怀瑾放下手中的报纸,推了推眼镜:“你和那个……宋焰,是怎么回事?”

许沁看着父亲,平静地回答:“我们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付闻樱手中的茶杯就颤了一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孟怀瑾的脸色沉了下来。孟宴臣则冷笑一声,将一份文件推到许沁面前。

“你自己看看。”孟宴臣说,“这是那个人的背景调查。”

许沁没有去拿,她只是看着孟宴臣:“哥,我不想看这些。”

“你不想看?你以为你是在谈普通的恋爱吗?”孟宴臣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消防员!危险系数有多高你了解吗?他的家庭背景,和我们孟家完全是两个世界!你有没有想过,你选择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放弃了什么?”

付闻樱这时也开了口,声音带着哭腔:“沁沁,妈不是嫌贫爱富,可门当户对真的很重要。你们的生活习惯、朋友圈子、对未来的规划,都不一样。以后会有多少矛盾啊!而且,他的工作太危险了,妈每天都要为你提心吊胆吗?”

“妈,他的工作是救人,很伟大。”许沁说。

“伟大是伟大,可妈只要你平安幸福!”付闻樱急切地说,“孟家能给你最好的生活,我们给你安排的路,是平坦的,光明的。你跟着他,要住什么样的房子?过什么样的日子?万一……万一他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办?”

孟怀瑾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付闻樱的话:“这不是他工作危险不危险的问题。沁沁,你是有身份的人,你的婚姻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事情,它关系到孟家的声誉,关系到我们未来的商业布局。我们给你物色的人选,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他们能给你的,是稳固的地位,是锦绣前程。那个宋焰,他给不了你这些。”

“我不需要那些。”许沁抬起头,目光坚定,“我只要和他在一起。”

孟宴臣听了这话,猛地站起身,语气变得冰冷刺骨:“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鬼迷心窍!你以为爱情大过天吗?许沁,你享受着孟家给你的一切,现在却为了一个外人,要和家里人作对?”

“哥,我没有和家里人作对。”许沁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这平静下面蕴藏着巨大的决心,“我只是想选择自己的人生。”

“你的人生早就被规划好了!”孟宴臣提高音量,“你是孟家的小姐!你的责任是维护孟家的利益,而不是跟着一个不知所谓的男人去吃苦!”

“吃苦?哥,你根本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许沁看着孟宴臣,眼神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我想要的,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些。”

“你想要什么?你想体验平凡人的生活?你想证明你离开孟家也能活?”孟宴臣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别傻了!你从小到大,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孟家给你的?你以为你能适应外面的世界?”

付闻樱捂着嘴哭了起来:“沁沁,别说了,听你哥的话吧。我们都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许沁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们的方式,我承受不起。”

孟怀瑾沉声说:“许沁,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刻断绝和那个人的来往,回到你应有的轨道上来。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许沁看着眼前这三个她最亲近的人,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失望、愤怒和担忧。她知道他们是爱她的,但他们的爱,是带着条件的,是按照他们的模式来塑造她的。她爱他们,但也爱宋焰,更爱那个能和宋焰在一起时,真实、自在的自己。这条路,她必须自己走。

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爸,妈,哥。”她一一看着他们,“谢谢你们养育我。但是,我的事,我自己决定。”

孟宴臣的眼神瞬间变得像冰一样:“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许沁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我不会和他分开。”

“好!”孟宴臣气得浑身颤抖,“好得很!你要是今天敢走出这个家门,以后就别想再踏进来一步!孟家没有你这个女儿!没有你这个妹妹!”

孟怀瑾虽然没说话,但紧绷的下颌显示出他同样被许沁的决定激怒了。

许沁的目光落在孟宴臣脸上,她看到他眼中的决绝,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了。”许沁说。

然后,她转身走向楼梯。

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滑的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滚动声,在寂静的别墅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拖着箱子下楼,客厅里的三个人依然站在原地,像三尊雕塑。付闻樱还在低声啜泣。

许沁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她回头看了一眼,孟宴臣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失望,付闻樱满脸泪痕,孟怀瑾表情冷峻,眼神复杂。

没有更多的告别,没有一丝犹豫。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将她和身后的世界彻底隔开。

孟家客厅里,付闻樱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孟怀瑾颓然坐回沙发,揉着眉心,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奈。孟宴臣站在门口,望着许沁离去的方向,双拳紧握,骨节泛白。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愤怒,有不解,似乎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担忧。

许沁走出孟家大门,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城市的喧嚣渐渐传来,与别墅区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她拿出手机,找到宋焰的号码,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她的决定吓到。她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想告诉他,她为了他们,迈出了这一步。

电话接通了,宋焰低沉的声音传来:“喂?”

“宋焰……”许沁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怎么了?听你声音不对,出什么事了?”宋焰立刻察觉到了异常,语气带着关切。

许沁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我搬出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宋焰急促的声音:“搬出来了?怎么回事?你在哪儿?安全吗?”

许沁心里涌过一股暖流,知道他没有责怪,没有犹豫,只有担心和行动。

“我在……在外面,没事。”许沁说,“我跟家里人说了我们的事,他们不同意,我……我选择搬出来。”

“别动!待在原地!我马上过来找你!”宋焰的声音果断而坚定,“告诉我你在哪儿!”

许沁报了自己的位置,挂断电话,她靠在路边的栏杆上,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

没多久,一辆普通的小轿车在她面前停下。宋焰从车里下来,穿着一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整个人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大概是刚从队里出来。他快步走到她面前,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确定她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宋焰满心狐疑,眉头紧蹙,一脸不解地看着她,本想开口询问个究竟,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她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隐藏在眼底深处的疲惫和隐忍时,到了嘴边的话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缓缓伸出手,轻柔地接过她手中那略显沉重的行李箱,仿佛这箱子里装着的不仅仅是衣物和日用品,还有她无法言说的心事和压力。

“先上车再说吧。”宋焰轻声说道,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转过身,朝着停在不远处的车走去,步伐稳健而坚定,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给她一些力量和支持。

宋焰发动车子,没有问她要去哪儿,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和家里闹到这一步。他只是默默地开着车,偶尔通过后视镜看她一眼。

宋焰带着许沁去了他在市区的一个小公寓。公寓不大,装修也很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客厅里没有昂贵的艺术品,只有一些训练器材和书架上满满的消防专业书籍。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

“条件有点简陋,你先将就一下。”宋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很好。”许沁环顾四周,由衷地说。这里没有孟家别墅的奢华,却有着一种属于生活本身的,朴实而温暖的气息。这是她向往的,属于她和宋焰的生活。

宋焰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干净的T恤和短裤递给她:“我的衣服,你先换上,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许沁接过衣服,走进浴室。热水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她一天积攒下来的疲惫和压力。她换上宋焰的衣服,闻到上面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感觉自己好像终于落了地。

洗完澡出来,宋焰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铺好了被子。

“我睡沙发,你睡床。”他说。

“不用,我睡沙发吧。”许沁说。

“听话。”宋焰语气不容置疑,“你今天够累了,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我在外面,叫我。”

许沁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这个男人,用他并不雄厚的臂膀,为她撑起了一个可以喘息的空间。

她没有再争,点了点头,走进了卧室。躺在宋焰的床上,闻着枕头上属于他的气息,许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窗外是城市的夜景,没有孟家花园的宁静,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她知道,她已经告别了过去的生活,即将开启一段全新的旅程。这条路上会有困难,会有挑战,但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有宋焰。


许沁走后,孟家客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扇合上的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两个世界,也抽空了付闻樱最后一点力气。她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凄厉而绝望,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我的沁沁……她怎么能……怎么敢……”付闻樱捶打着沙发扶手,泪水模糊了精致的妆容,声音嘶哑,“她这是要我的命啊!”

孟怀瑾疲惫地闭上眼,摆了摆手,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他预想过女儿的叛逆,却没想到会如此决绝。他能感受到心脏深处传来的一阵阵抽痛,那是父亲的本能,但理智却告诉他,孟家的尊严,孟家的未来,不容许这样的“任性”。他坐在那里,像一座风化已久的雕塑,试图用沉默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巨变。

孟宴臣依旧站在门边,一动不动,背影僵硬。许沁离开时那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眼神,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像一根针,扎得他心口发闷。她竟然真的走了,为了那个宋焰。那个他从小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妹妹,为了一个外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她曾以为是全世界的家。这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背叛,一种被撕裂的痛苦。他为她规划了最好的未来,挡去所有风雨,可她却亲手推开了他,奔向了未知。

“宴臣!”付闻樱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瞪着他,“都是你!都是你把沁沁逼走的!你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什么孟家没有她这个女儿,没有她这个妹妹!你这是要把她往外推啊!”她的指责带着歇斯底里的意味,仿佛要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卸给孟宴臣。

孟宴臣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我逼她?”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妈,你是不是忘了,从小到大,是谁对她有求必应,让她以为孟家能满足她的一切,除了她真正想要的?她今天能这么干脆地走出去,是谁给的底气?”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刺向付闻樱的痛处。

“我……我还不是为了她好!”付闻樱哽咽,双手捂住脸,“我们给她安排的路,哪一点不比跟着那个消防员强?她现在出去了,一个人在外面,万一……万一出点什么事……”她的担忧是真实的,但她的爱,是带着掌控欲的。她无法想象许沁脱离孟家羽翼后的生活,在她看来,那简直是坠入深渊。

“她不是一个人。”孟宴臣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她有宋焰。她选的。”他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这酒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他的心更冷了几分。他没看付闻樱,声音却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妈,你到现在还觉得,是钱的问题吗?是我们给的‘好日子’不够好,所以她才不稀罕?或许,她就是厌烦了这种‘好日子’,想去尝尝鲜呢?”

这话像是一把锥子,狠狠刺痛了付闻樱。“你胡说什么!”她尖叫起来,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她是被那个宋焰骗了!她不懂事!”她无法接受孟宴臣对许沁动机的这种“恶意”揣测,在她心里,许沁永远是那个需要被保护、被引导的孩子。

“不懂事?”孟宴臣嗤笑一声,放下酒杯,玻璃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要什么。倒是我们,自以为是地替她规划一切,从没问过她愿不愿意。”他眼神扫过客厅的奢华布置,那些昂贵的家具、名画、摆件,此刻在他眼中,都成了无形的枷锁。“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还是我们强加给她的?”

“我们给她最好的,有什么错?”付闻樱不服气地反驳,声音却弱了下去。她觉得委屈,自己尽心尽力为女儿付出,到头来却成了罪魁祸首。

“错就错在,我们给的,不是她想要的。”孟宴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她要的是宋焰,不是孟家女婿的名头,也不是什么商业联姻的筹码。”他走到付闻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你以为,把她锁在孟家,她就会乖乖听话?妈,你养了她二十多年,还不了解她吗?她骨子里,倔得很。”他了解许沁,太了解了,正是这种了解,才让他此刻的绝望更深。他知道,一旦许沁做了决定,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付闻樱被儿子逼人的气势慑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捂着脸,肩膀不住地颤抖。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孟怀瑾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行了,宴臣,少说两句。你妈也是急糊涂了。”他试图平息这场愈演愈烈的争吵,但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同样疲惫,缺乏往日的威严。

孟宴臣没理会孟怀瑾,目光依旧锁在付闻樱身上:“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已经走了。与其在这里哭天抢地,不如想想,孟家接下来要怎么应对。毕竟,许沁为了一个男人和家里断绝关系,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光彩事。”他这话,与其说是在讽刺许沁,不如说是在发泄自己心中对整个局面的无力和愤怒。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家庭内部的丑闻,更是对孟家声誉的一次打击。

付闻樱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那……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去找她,好好跟她说,让她回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她渴望能够挽回,弥补。

“回来?”孟宴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浮现出更深的嘲讽,“你觉得她还会回来吗?她今天敢踏出这个门,就没想过回头。我们孟家的人,什么时候这么没骨气了?”他这话,与其说是在讽刺许沁,不如说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郁结。他无法容忍这种“背叛”后又低头求和的行为,那会彻底击垮孟家的体面。

“那也不能就这么不管她啊!”付闻樱哭喊,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她是我女儿!”

孟宴臣深吸一口气,胸口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仿佛那领带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她既然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我们,也一样。”他看了一眼颓然坐在那里的孟怀瑾,又看了一眼只会哭泣的付闻樱,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这个家,因为许沁的离开,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而他,似乎也成了孤家寡人。

他转身,不再看他们,径直走向楼梯。他的脑海里,许沁的影子挥之不去。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喊着“哥哥”的小女孩;那个在学校里被欺负,他第一个冲出去保护的妹妹;那个他为她选衣服、选学校、选朋友,恨不得替她安排好一切的许沁。他付出了所有的心思和精力,将她塑造成孟家大小姐该有的样子,可她却宁愿放弃这一切,去追求一个他看不上眼的消防员。

他走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将喧嚣隔绝在外。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城市的光亮在远方闪烁,像无数双嘲讽的眼睛。他想起宋焰的背景调查报告,那上面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与孟家格格不入的世界。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庞大的财富,甚至连一份体面的、安稳的工作都算不上。消防员,在他看来,是一个随时可能葬身火海的职业,危险、辛苦,与许沁的生活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无法理解许沁的选择。在他看来,那简直是自毁前程,是鬼迷心窍。她是被宋焰的“英雄光环”蒙蔽了双眼吗?还是真的如他所说,厌倦了孟家锦衣玉食的生活,想要体验所谓的“平凡人的爱情”?孟宴臣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那不是身体的痛,而是心被掏空了一块的空虚。他以为自己牢牢掌控着许沁的未来,以为她会永远依赖他,没想到她却用这种方式,彻底挣脱了他的束缚。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本厚厚的经济学著作,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许沁那张平静却坚决的脸。他想起她小时候,为了一个玩具,可以缠着他一整天;为了一个不喜欢的补习班,可以和他冷战好几天。她一直都是这样,表面温顺,骨子里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倔强。只是他以前从未真正意识到,或者说,他选择性地忽略了。他总是觉得,只要他足够强大,足够爱她,就能为她铺平所有的路,让她永远生活在他的保护伞下。

可现在,伞破了,人也飞走了。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许沁面前,彻底崩塌。他无法接受,他精心培养的妹妹,竟然为了一个他嗤之以鼻的男人,舍弃了孟家的一切。这不仅仅是情感上的打击,更是对他作为兄长、作为孟家未来掌舵人的一种否定。

他走到酒柜旁,又倒了一杯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酒精的刺激感让他感到一丝麻木,但内心的痛苦却没有丝毫减退。他想起付闻樱的哭喊,想起孟怀瑾的沉默,这个家,彻底乱了。而他,作为长子,作为孟家的顶梁柱,此刻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想起许沁刚才说的那句话:“你们的方式,我承受不起。”这句话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头。他给她的,是她承受不起的爱吗?还是他给的爱,本身就是一种负担?

他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不上不下。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他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空间。

他拿起车钥匙,没有换衣服,甚至没有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他只是需要逃离。

他走出卧室,楼下客厅里,付闻樱的哭声已经低了下来,变成了压抑的啜泣。孟怀瑾则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眉心紧锁,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沉重的气息。他们没有注意到孟宴臣下楼。

他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径直走到门口。拉开门,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扑面而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一眼这个曾经温暖如今却冰冷如窖的家。他只是大步走了出去,关上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将他与身后的世界彻底隔开。

他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别墅区的宁静。他没有目的地,只是踩下油门,让车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冲入夜色之中。他需要速度,需要风,需要一切能让他暂时忘记内心痛苦的东西。他的心头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巨石,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和烦闷。他只想一个人,在夜色中,将所有的情绪都释放出去。


车子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穿梭,霓虹灯光从车窗外飞速掠过,勾勒出模糊的线条。他曾以为自己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每一个角落都承载着他的事业、他的责任、他的控制。可现在,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被抛入陌生街道的异乡人。他想去哪里?去酒吧买醉?去公司加班?去健身房发泄?这些惯常的选项此刻都显得索然无味,无法触及他内心深处那股翻涌的疲惫和空虚。

突然,车速慢了下来。他没有刻意寻找,但车头却鬼使神差地转进了一条熟悉的巷口。巷子深处,那扇挂着风铃的木门,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梧桐花坊。

他熄了火,坐在车里,看着花店的方向。上次他来,是带着满心的烦躁和无助,将这里当成一个临时的避风港。而这次,他内心深处的混乱和痛苦,似乎比上次更甚,却又带着一种无声的,潜意识的渴望。他想起了林疏桐,想起她上次那些看似寻常却直击人心的言语,想起她那双平静而清澈的眼睛。在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奇特的安宁,一种与孟家截然不同的氛围。

他推开车门,夜风带着一丝凉意,也带着巷子里特有的、混合着花香与泥土的清新气息。风铃声依旧,只是听在他耳中,似乎也染上了几分萧瑟,又带着一种奇特的吸引力,牵引着他走进那扇门。

花店里,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落在郁郁葱葱的花草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植物清香,混合着泥土的湿润气息,让人感到心旷神怡。林疏桐正站在工作台后,低头专注地处理一捧刚到的红玫瑰,枝叶修长,花苞饱满,颜色是那种近乎黑丝绒的深红,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娇艳。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棉麻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小臂。她的动作轻柔而有条不紊,仿佛手中的每一枝花都有生命,值得被温柔对待。

孟宴臣走进去,脚步有些重,在寂静的花店里显得格外突兀。林疏桐闻声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眼中没有惊讶,也没有多余的探究,似乎对他这种不请自来的闯入已经有些习惯。“孟先生。”她淡淡地打了声招呼,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

他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灵巧地剪去多余的叶片和尖刺。她的手指纤长,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职业的熟练和对花草的爱惜。他看着她将一枝枝玫瑰修剪得恰到好处,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艺术创作。他注意到她指尖的皮肤,带着些许被泥土和水分浸润的粗糙,却又显得格外真实。

突然,她“嘶”了一声,停下动作,举起左手食指。一滴血珠从指尖沁出。她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片创可贴,撕开包装,有些笨拙地给自己包扎。

“再美的花也有刺。”林疏桐包扎好,举起手看了看,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她拿起剪刀,继续处理剩下的玫瑰,仿佛那点小伤无足轻重。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孟宴臣的耳中。

孟宴臣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他此刻的心情,不也正是被那朵他悉心照料多年的“玫瑰”狠狠扎了一下么?许沁,他的妹妹,他倾尽所有去守护的人,最终却给了他最深的痛。他曾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包括许沁的未来,可她却用最决绝的方式,让他尝到了失控的滋味。那朵他以为能永远捧在手心的花,此刻正带着它的刺,渐行渐远。

林疏桐将修剪好的玫瑰插入清水桶中,然后转身从一个小巧的保温壶里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的柜台上。茶汤是浅黄色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草木清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茶。

“刚泡的蒲公英茶,去火。”她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默,“有点苦。”

孟宴臣看着那杯茶,没有动。他习惯了咖啡和威士忌,那些刺激的液体能让他保持清醒或麻痹神经。

林疏桐也不催促,自顾自地收拾着台面上的碎叶断枝。

“以前院子里有很多蒲公英,风一吹,种子就到处飞。”她声音不高,像是自言自语。

“有些落在石缝里,活不了。有些落在肥沃的土里,就能扎下根,开出小黄花。”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孟宴臣,目光清澈,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蒲公英被吹散了,才知道哪里适合扎根。”

孟宴臣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蒲公英?许沁不就是那朵被“吹散”的蒲公英吗?她离开孟家,是去寻找适合她扎根的“沃土”?那他,孟家,难道是那留不住种子的“石缝”?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一丝他不愿意承认的刺痛。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家”,在许沁眼中,竟然是无法扎根的“石缝”?

他端起那杯蒲公英茶,抿了一口。确实苦,一种清冽的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喉咙,却奇异地让他胸口那股郁气松动了些许。

“如果……它选错了地方呢?”他声音有些干涩,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林疏桐拿起一块抹布,擦拭着柜台上的水渍,动作依旧专注而平静。“那就再等下一阵风。”她回答得毫不犹豫,语气中带着一种朴素的坚韧,“或者,就在选错的地方,努力活下去。活法不同而已。”她抬起头,看着孟宴臣,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笑意,又或许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她的目光没有丝毫评判,只是单纯地陈述着生命的可能。

“孟先生,花草的事,其实很简单。人嘛,就复杂多了。”她指了指那桶娇艳的红玫瑰,它们在灯光下显得如此脆弱又美丽,诱惑着人们去呵护,去拥有。“比如这个,看着漂亮,养起来却费事。水温、光照、通风,一样不对付就容易生病。不像蒲公英,给点阳光烂泥就能活。”

孟宴臣沉默着,又喝了一口茶。他想起许沁,想起她从小到大,他为她安排好的一切,自以为给了她最适合的“水土光照”,最好的温室,可她偏偏要去当那株“给点阳光烂泥就能活”的蒲公英。他一直以为的“好”,在许沁眼中,或许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一种让她无法呼吸的束缚。他曾嘲讽宋焰的“平凡”,此刻却在林疏桐的话语中,感受到了那种平凡所蕴含的强大生命力。

他看着林疏桐,她身上散发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平静,一种对生活本身的豁达。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一直都在追求那些“看着漂亮,养起来却费时”的玫瑰。可结果呢?他累得筋疲力尽,而他最珍视的那朵花,却依然选择了离开。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柜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你这里,倒是清静。”他第一次主动对她表达了感受,他感到在这里,自己的神经不再紧绷,呼吸也变得平缓。这里的清静,不是那种死寂的空无,而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宁静,一种能让人卸下所有伪装的安宁。

他感到一种奇特的吸引力,并非那种男女之间的炽热冲动,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某种生活状态的向往,对某种人格特质的欣赏。他被她所散发出的那种从容、那种扎根于泥土的生命力所吸引。在她面前,他不必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孟总,不必是那个疲惫不堪的兄长,他只是一个被生活困住的人,而她,却能用最简单的话语,为他指出一条不同的道路。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将一盆刚刚修剪好的绿萝放到窗边,动作轻柔而专注。这种专注于眼前事物的状态,让孟宴臣感到一丝羡慕。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纯粹地做一件事情了,他的大脑总是被无数的思绪和计算占据。

他想到了上次她给他包的那束勿忘我与洋桔梗。它们的花语是“永恒的记忆”和“真诚的陪伴”。

他站了许久,直到腿部感到一丝酸麻。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谢谢。”他开口,声音不再沙哑,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然后,她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

那个笑容很短暂。

孟宴臣却看得分明。

就在那笑容显露的瞬间,他感到心头那块被烦躁与疲惫层层包裹的硬壳,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没有夺目的光亮,却有一股温和的气息从那缝隙中缓缓逸出,让他紧绷的肩颈不自觉地松弛了半分。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表情了?在商场,在家族,甚至在许沁面前,他看到的笑容,或多或少都带着期许、依赖、试探,或是礼节性的敷衍。

而眼前这个,干净得让他有些无措,甚至有些……陌生。

孟宴臣喉结微动,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平日里那些应对自如的辞令,此刻都梗在喉间,显得笨拙而不合时宜。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站姿都有些僵硬,手脚不知该如何安放。

孟宴臣看着她垂下的眼睫,以及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纤细白皙的、握着剪刀的手指。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没有涂任何颜色的指甲油,只有一点点泥土的痕迹嵌在指缝边缘,非但不显脏乱,反而透着一种与这些花草共生的朴实。

他胸口那股郁气,似乎又散了一些。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并不坏。

他甚至发现自己有些可笑,堂堂孟氏集团的决策者,竟然因为一个花店女老板近乎吝啬的微笑而心神微漾。这若是传出去,恐怕会成为商界最新的笑谈。

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浅淡却清晰的痕迹,久久未散。这感觉,比喝下整杯苦涩的蒲公英茶,更让他胸口松快。

至此以后,孟宴臣果然成了花店的常客。

有时是午休的片刻,有时是下班后华灯初上的傍晚。他不再总有明确的理由,比如为公司年会挑选花束,或是为某个重要客户预订礼品。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车驶过附近时,对司机说一句:“在这里停一下。”

司机老陈起初还有些诧异,这位孟总的时间表向来精确到分,如今却会为了一家小花店,平白打乱行程。几次之后,老陈也习惯了,只是在孟宴臣下车后,默默将车停在街角,点上一支烟,心想这花店大约是有什么特别的魔力。


孟宴臣走进店里,林疏桐多半都在忙。她可能在修剪花枝;也可能在为客人包扎花束,各色包装纸在她纤长的指尖下翻飞,寻常的鲜花转眼便成了传递心意的艺术品;或者,她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手捧一本厚厚的植物图鉴,看得入神,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

他通常不主动开口,怕惊扰了那份难得的专注,他会自己随意看看。

有一次,他指着一盆叶片肥厚圆润的多肉植物,那植物边缘带着一圈淡淡的粉色,憨态可掬地伸展着。他问:“这个,怎么养?”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有些突兀,打破了午后的沉寂。

林疏桐正低头整理一捧刚到的雏菊,那些细碎的小白花簇拥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和他指着的植物之间转了一下,又低下头去,声音平平,没有任何起伏:“少浇水,多见光,别老惦记它,自己就能长。”

“别老惦记它?”孟宴臣重复了一句,这几个字像小石子投入他久未波澜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他平日里惦记的事情太多,公司事务、家族责任、许沁的未来,每一样都恨不得亲力亲为,牢牢掌控。他总是过度“惦记”,过度投入,却常常事与愿违。

她手上没停,将几枝雏菊插入一个小巧的花瓶,动作熟练而自然:“嗯,有些东西,越上心,越仔细,反而越容易出问题。”她没有多解释,仿佛这是不言而喻的道理。

孟宴臣没再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盆多肉。他买下了它。回到办公室,他没让秘书经手,亲自将那盆多肉放在自己窗明几净的红木窗台上。它小小的,绿油油的,与周围那些动辄价值不菲的古董摆设、名家字画格格不入,却意外地让他看得顺眼,甚至觉得那方寸之地都因此多了一丝生机。

第二天,他的特助李明进来送文件,眼尖地看到了那盆多肉,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孟总,这盆……需要请专人来打理吗?”李明心想,孟总什么时候对这种小玩意儿感兴趣了?他的老板向来只关注那些能带来实际效益的事物。

孟宴臣头也没抬,目光仍落在电脑屏幕上,语气平淡:“不用,我自己来。”

李明更惊讶了,但没敢多问,退了出去,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孟总这是转性了?难道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开始修身养性了?

他一有空就凑到窗边,手指在盆沿上敲敲,感受土壤的干湿度,又仔细观察叶片的状态,生怕它渴了、蔫了。他甚至专门上网查了资料,什么“干透浇透”,什么“喜阳通风”,一条条记在心里,执行得比公司任何一个项目都上心。李明几次进来送文件,都看见孟总对着那盆小东西凝神细看,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仿佛在攻克什么世纪难题。有一次,孟宴臣还拿着个小喷壶,小心翼翼地给叶片喷水,李明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孟总什么时候对这种小巧盆栽这么……亲力亲为了?

然而,那盆多肉似乎并不领情孟宴臣的悉心照料。没过几天,原本肥厚圆润的叶片开始发软,边缘那圈可爱的粉色也黯淡下去,整株植物都透着一股无精打采。孟宴臣有些烦躁,他自认已经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怎么这小东西就是养不好?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办公室的朝向不对,光照不足,又或者空调房里空气太干燥。

这天下午,他看着那盆快要奄奄一息的多肉,叶片软塌塌地耷拉着,几乎看不到任何生机。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想再给它浇点水,指尖几乎碰到盆里依旧有些湿润的土壤时,林疏桐那句“别老惦记它”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里清晰响起。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平日里运筹帷幄,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此刻却对着一盆小小的多肉束手无策。

临近下班,孟宴臣破天荒地提前几分钟离开了办公室。李明看着老板手里小心翼翼捧着那盆蔫头耷脑的多肉,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下巴差点掉下来。孟总这是……要去给植物看急诊?

花店里,林疏桐正低头整理新到的一批洋桔梗,孟宴臣走进去,将那盆惨兮兮的多肉放在柜台上,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窘迫:“林小姐,你看它……还有救吗?”

林疏桐放下手中的剪刀,目光落在那盆多肉上。她凑近了些,轻轻拨了拨几片发黄发软的叶子,又用指尖捻了捻盆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土太湿了,水浇多了,根可能有点闷到了。”

孟宴臣一愣:“我以为它缺水,叶子都软了……”

林疏桐拿起柜台边一个小标签,上面是她清秀的字迹,写着“多肉养护:少浇水,多见光”。她把标签轻轻插回多肉盆里,动作不急不缓:“我记得提醒过你,别老惦记它。”

“……”孟宴臣一时语塞。他确实惦记了,而且是往死里惦记,生怕它缺了什么。

“那……现在怎么办?”他问,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带着点求教的意味。

林疏桐拿起一把小巧的园艺铲,开始动手处理那盆多肉,将它从湿透的土里轻轻取出,检查根部。“先控水,把这些烂掉的叶子和部分根系清掉,换上干爽透气的土,放通风有散射光的地方晾几天看看。”她动作麻利,语气笃定,“生命力强的,自己会缓过来。”她顿了顿,将处理好的多肉重新植入一个小素陶盆,又补充了一句,“有些东西,你稍微放放手,它反而能长得更好。”

他默然接过她递来的多肉,它已经被重新安置在了一个小巧的素陶盆里,根部清理干净,叶片虽然仍旧有些发软,但至少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盆里是干爽透气的土壤,带着泥土的清香。

回到办公室,孟宴臣没有再将那盆多肉放在窗台上。他将它安置在书柜顶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远离了直射的阳光,也远离了他频繁的视线。他想,或许这是实践林疏桐那句话的最好方式——不那么“惦记”。

接下来的几天,孟宴臣确实没再“惦记”那盆多肉。它被安置在书柜高处,安静地待着。多肉倒是没惦记了,反而惦记起卖它的人。

开会时,讨论到某个项目,底下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孟宴臣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冒出林疏桐那句“有些东西,你稍微放放手,它反而能长得更好。”他微微一怔,随即把这荒唐的联想压下去,神色如常地继续主持会议,只是语气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

午休时,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眼前却不是以往惯常浮现的商业蓝图或数据报表,而是花店里,林疏桐低头处理多肉时专注的侧脸,以及她捻起盆土时,指尖沾染的些许泥土。那双手,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与他平日所见截然不同的生命力。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许沁发来的消息,问他晚上是否有空一起吃饭。以往,这样的邀约他会认真安排时间,或者至少会琢磨一下如何回复。但此刻,他只是看了一眼,脑子里闪过的却是林疏桐把那个写着“少浇水,多见光”的小标签插回盆里的动作,那么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回了句“最近忙,改天。”便将手机丢在一旁,心思有些飘忽。他发现,自己想起许沁的次数,似乎真的变少了,即便想起,也远不如从前那般占据心神。

李明进来送文件,好几次都发现孟宴臣对着电脑屏幕,视线却有些游离,不像在看数据,倒像在……发呆?这可太稀奇了。孟总的工作状态一向是高度聚焦,几时有过这种魂不守舍的模样?李明心里纳闷,难道那盆多肉被“抢救”回来后,孟总开始参悟养生之道了?他偷偷瞥了一眼书柜顶上那盆小东西,好像是比之前精神了点。

大约一周后,李明进来送文件。小心翼翼地问:“孟总,这盆……长好了?”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孟宴臣头也没抬,目光仍落在电脑屏幕上,语气平淡:“嗯。”

李明又等了一会儿,见孟总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几天后,孟宴臣又一次走进了林疏桐的花店。他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是像往常一样随意看看。林疏桐正在给一盆盆栽修剪枯叶,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纤长的手指轻柔地拨弄着植物,动作专注而宁静。

他走到她身旁,顿了顿,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林小姐,那盆多肉,活过来了。”

林疏桐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他语气里的那份微妙变化。然后,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容转瞬即逝,却像春风拂过湖面,漾开一圈涟漪。

“嗯。”她应了一声

孟宴臣看着她,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继续修剪着花枝,心里那份久违的轻松感,在阳光下悄然蔓延开来。

他那天逗留得久了些,颇为反常。林疏桐没有管他,继续忙着手上的事情。

她终于弄好了手上的事情,擦了擦手,看向他:“孟先生今天好像不赶时间。”

“嗯,还好。”他应了一声,走到柜台前,“上次那盆多肉,多谢你。”

“不用客气。”林疏桐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似乎比平时多停留了一两秒,“能救回来,是它自己争气。”

孟宴臣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以后,叫我宴臣吧。”

他说出这句话,自己都有些意外,但并不后悔。孟先生,太生分了。

林疏桐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眼看他。片刻后,她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低下头,拿起一块抹布擦拭台面,声音不大,却清晰:“林疏桐。”

像是一种交换,也是一种默认。

孟宴臣心头一松,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他应道:“疏桐。”

这个称呼从他口中出来,带着一点点的生涩,却也消弭了许多无形的隔阂。

他没再久留,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花店。

回到车上,孟宴臣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脑海里不是纷繁的公务,也不是许沁,而是花店里淡淡的植物清香,和林疏桐低头做事时安静的侧影。他甚至回味了一下刚才她是如何说出自己名字的,平淡,却不疏离。

李明进来送文件,发现除了那盆已经恢复生机的多肉,又多了一小盆青翠的文竹,姿态疏朗,带着几分雅致。

李明心里嘀咕:孟总这是要把办公室变植物园?

更让他惊讶的是,几天后,他无意中听到孟宴臣在打电话,似乎是在预订鲜花,语气平和,甚至带了点询问的意思,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称呼他“孟先生”,而孟宴臣却说:“说好了叫我宴臣的。”

李明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那个在商场上说一不二,连董事会老家伙们都要忌惮三分的孟宴臣,居然会主动让人叫他名字?这世界变化太快,他有点跟不上了。

许沁再约他吃饭,他依然会说忙,但拒绝的理由,似乎比从前更理直气壮了些,心里也没有了以往那种隐约的愧疚。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确实不必再“惦记”了。

他开始期待下一次去花店,期待那份不用刻意营造的轻松和宁静。他甚至会想,下次去的时候,她会穿着什么颜色的围裙,又在摆弄些什么花草。这种细微的期待,在他心底悄然滋长,让他原本规律的生活,多了一份不确定的惦念,却并不令人烦躁。但他却不知道一场危机正朝他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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