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乐抱着小包袱,跟着引路的婆子穿过曲折的回廊。
“姨娘初来,这落花坞虽偏了些,却是独门独院,清净得很。”
婆子走得慢,眼角余光却一直往她身上瞟——夫人特意嘱咐过,要看看这丫头初得抬举,会不会得意忘形。
可眼前人低垂着眼睫,莲步轻移,素白的手指紧紧攥着包袱角,倒真像个诚惶诚恐的新姨娘。
院门遥遥在望时,宋长乐忽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轻轻塞进婆子粗糙的手心里。
“妈妈辛苦,一点小心意,权当吃茶。”
婆子先是一怔,继而眉开眼笑,嘴上却推辞。
“哎哟,姨娘这是做什么?老奴不过是奉命带路......”
“妈妈别客气,日后还得多仰仗您照拂。”
她声音温软,像三月里化开的雪水。
婆子暗暗掂了掂银子,心里嘀咕:这新姨娘倒是个伶俐人,难怪能爬上来。
落花坞的荒芜超出预期。
青砖院墙上爬满枯藤,石井台结着蛛网,唯有墙角两株野菊开得正艳,在风里颤巍巍地晃着。
刚跨过门槛,两个小丫鬟便迎上来行礼。
“奴婢香兰、碧莲,见过姨娘。”
宋长乐伸手虚扶,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二人。
香兰垂首敛眸,衣领浆得发硬;碧莲悄悄抬眼,眼底藏着几分探究。
“快起来罢,”她温声道,“我原也是丫鬟出身,往后互相照应便是。”
话音未落,院门忽然被轻轻叩响。
香兰小跑着去应门,不多时捧回一只朱漆描金匣子。
“姨娘,夫人派人送来了您的新衣裳。”
宋长乐此时刚推开主屋的门,闻言回身望去。
“夫人说了,虽是抬姨娘,但该有的体面一样不少,要您今晚好好打扮。”
匣盖掀开,里头是一件桃红色的衣裳,金线绣着繁复的鸳鸯纹样,衣襟处还缀着细碎的珍珠。
碧莲忍不住惊叹。
“这料子......怕是比林姨娘当初进门时穿的还要好!”
宋长乐唇角微弯,眼底却凝着一层霜。
薛明珠这手捧杀当真精妙。
一个贱籍出身的丫鬟,穿得比正经纳进来的姨娘还要张扬,传出去,旁人只会说她轻狂僭越。
而薛明珠,依旧是那个“贤惠大度”的主母。
她上前合上匣子,语气平静。
“收起来吧。”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新姨娘得了这般赏赐,竟试都不试?
入夜,沈昭临踏入落花坞。
院中静悄悄的,既无红灯笼高照,也无丫鬟在门前翘首以盼。
唯有疏窗透出的一豆灯火,将女子纤弱的剪影投在窗纸上。
他眉梢微挑,径直推门而入。
灯下,宋长乐正坐在灯下缝补一件旧衣,见他进来,不慌不忙地起身行礼。
“侯爷。”
沈昭临目光扫过她身上素净的衣裙,又瞥向妆台。
“府里短了你的用度?”他语气淡淡。
宋长乐摇头,起身打开榆木衣柜。
那件桃红衣裳与满盘珠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她小心取出那对珍珠点翠耳珰,双手奉上。
“妾身不敢擅动夫人的赏赐,正想请侯爷示下。”
沈昭临接过耳珰,指尖摩挲过挂钩内侧的“明珠”二字,眸色渐深。
“为何不戴?”
“戴了,是僭越主母;不戴,是藐视赏赐。”
她抬眼,眸光清亮如秋水。
“妾身愚钝,不知该如何是好。”
烛火跳动,映得她眉眼如画,却无半分新姨娘的娇怯或得意,只有近乎锋利的清醒。
“倒会以退为进。”
沈昭临忽然笑了,他随手将耳珰丢回盘中,俯身逼近,气息拂过她耳畔。
“想要本侯护着你?”
屋内烛火摇曳,映得两人影子交叠在一处。
一双白藕似的玉臂勾着男人的脖颈,眼底映着他的影子。
“侯爷上回说不喜被人当刀使,奴婢,不,妾身记着。侯爷若怜惜,是妾身的福分;若不顾,是妾身的命数。”
沈昭临的指腹抚过她的唇瓣,重重压了压。
“好一张利嘴。”
宋长乐不躲不闪,反而微微仰头,唇瓣索性吻上他的指尖。
“那耳珰......”
“明日,本侯会让人送一套新的头面来。”
得偿所愿的小女子灿然一笑,小手勾住了腰带。
“侯爷,今夜留宿?”
烛火倏灭,唯有窗外的月光洒落进来。
她刚躺下,便被他一把揽入怀中,手臂如铁箍般禁锢着她,嗓音低沉。
“伤好了?睡吧。”
宋长乐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日庭杖的伤处未好,他竟还记得......
卯时,天刚蒙蒙亮,沈昭临便醒了。
怀中人犹在酣眠,她睡颜乖巧安静,像个未谙世事的少女。
可他比谁都清楚,这具温软身躯里藏着怎样的七窍玲珑。
宋长乐在他起身穿衣的瞬间“醒”了。
她揉了揉眼,嗓音软糯。
“侯爷要走了?”
沈昭临系着腰带,头也不回。
“今日有朝会。”
她“哦”了一声,慢吞吞地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单薄的里衣。
沈昭临余光瞥见,喉结微动,却冷声道。
“穿好衣服。”
宋长乐眨了眨眼,故意将衣领扯得更松。
“侯爷不喜欢?”
沈昭临转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前。
“宋长乐,”他嗓音危险,“你是不是觉得,本侯对你太纵容了?”
她仰头看他,眼底漾着无辜的水光。
“妾身不敢。”
他冷哼一声,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房门“砰”地关上,宋长乐瞬间敛去娇态。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被他捏出的红痕,唇角微勾。
辰时,香兰轻轻叩门。
“姨娘可醒了?按照规矩,今日要去给夫人请安。”
“进来伺候吧。”
两个丫鬟推门时,宋长乐已坐在妆台前。
碧莲径直走向床榻整理,手指轻轻抚过锦被上的褶皱,香兰则站到了宋长乐身后准备挽发。
“你们原先在哪个院里当差?”
香兰手上一顿,低声道。
“奴婢从前在针线房,碧莲是花房的。”
宋长乐从妆匣里取出一支素银簪子,递给香兰。
“替我簪上吧。”
待发髻挽好,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眸光扫过二人。
“既来了落花坞,便是一处的人。”
她语气依旧柔和,眼底却透出一丝锐利。
“我待你们如何,全看你们待我如何。”
两人连忙垂首:“奴婢明白。”
宋长乐意味深长的瞥了两人一眼,抬步往外走。
“走吧,该去给夫人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