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各部先是一愣,然后开始私下动笔。
三日之内,东宫收到来自三十三位中下级官员的附议简信,大意一致:
“愿明储册,使事有所归。”
“不明,恐百官惧担,政不自安。”
还有人干脆写道:
“太子既已摄政,封储已非争名,而为正局。”
这不是请封。
是认定。
——我们已经把你当储君看了,现在你不封,不是让太子难堪,是让我们为难。
这一日,皇帝接到来自太常、御史、礼部三部的汇总信封,沉默良久。
内侍垂首跪于榻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汉武帝缓缓伸手,将那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函打开,一页页翻过。
每一页,都没有重言,只有一件事:请明令储位。
不是为了太子。
而是为了制度。
皇帝终于笑了笑。
他没有怒,也没有讥讽,只问了一句:
“他们这是要逼我闭嘴不言,便当默认?”
内侍不敢答。
汉武帝站起身,负手走至殿外,望着沉沉春云,沉声说:
“杨洪啊杨洪……你真是一步都不肯停。”
当天夜里,皇帝未下旨,却单独召见了杨洪。
没有仪仗,身无旁人。
杨洪一人走入紫宸内殿。
殿中光线极弱,只燃着一盏铜灯,映得两人影子交错在地。
汉武帝端坐不语,杨洪行礼后立于原地,始终低头。
许久,皇帝才出声:
“你做得很好。”
杨洪道:“臣不敢。”
“太子讲策,你辅佐;太子听事,你立章。”
“如今百官请立,你却一言未发。”
“这不是退,是推。”
“你这是把整个朝堂——都推到朕的面前。”
杨洪抬起头,目光依旧冷静克制。
“臣不敢妄议储位。”
“臣所做者,不过让人知:太子既担政,当担责;若担责而无名,天下之责,归于何处?”
“若将来一事不利,是臣之罪,还是太子之过,还是——圣心未决之果?”
汉武帝听得手指微紧。
他望着杨洪,第一次没有质问,没有讥讽,甚至没有拒绝。
只是轻声道:
“你是要朕,在春前立储?”
杨洪缓缓跪下:
“臣不敢逼,只愿天下不疑。”
“若圣心已定,请下诏;若圣心未定,臣愿收权辞位,以还朝局清明。”
这一句落下,殿中沉寂如死。
许久,汉武帝缓缓闭目,轻声道:
“你若真辞,东宫就塌了。”
“太子还撑不起来。”
杨洪低头,不言。
汉武帝终于叹了口气。
“你也累了。”
“去吧,回去等朕的决定。”
杨洪离殿时,夜风扑面,心头却比夜更沉。
他知道,皇帝的这句“回去等”不是允,也不是拒。
是他还在犹豫,还在拖延。
但好在,局已经压住。
只等皇帝最后一笔。
东宫内,刘据见他归来,匆忙迎上来。
“他说什么?”
杨洪微笑:
“他说,让我们等。”
“那我们……要停吗?”
杨洪摇头:
“我们不停。”
“我们继续理政,继续布事,继续送案。”
“他越不说,我们就越把‘摄事’做得像真的。”
“最后,就看他是说一句‘立’,还是继续不说——直到所有人都不再问。”
当夜,杨洪独坐堂内,将太子讲策第一篇手录重新翻出。
上面墨迹未干,字字锋利。
他看着那行标题《以身论道》,忽而苦笑一声:
“讲得好。”
“可现在,不只要‘论道’,还得——夺天命。”
他放下讲策,取出空白诏书纸料,轻轻在底角写下一行:
储君摄事,如无明诏,天下将各自书其心,诸侯将各自为其是。
非臣等逼上圣座,而是——圣位不能久虚。
写毕,他将纸封入案底,密封。
这一封,是最后的手笔。
也是一个预告:
若你还不写,我便写给天下看。
春寒料峭,太常署中堂灯火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