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靠皇帝一句话,而是靠整整一部“储位律典”。
那是制度,是标签,是信号。
朝臣们看到这本律典时,便已明白:太子,是被赋予“正名”的那一个。
而他刘旦,虽然在巡,可不是“下命出使”。
他是“自己要来的”。
就算一路泥泞走遍三郡九县,在那些老成的官员眼里,他不过是个“不肯退场的棋子”。
不是储,也不是敌。
只是个——尴尬的人。
四日后,刘旦到达南郡中府。
他强忍情绪,命韩原再发公文,要求三府一体配合,设听政讲座,招募乡吏入座问答。
照规制,百里之内各县皆应遣吏参与。
当日午后,他整顿仪容,于中堂设位。
厅外高悬横匾:“皇子刘旦临座讲制”。
香点了三炷,茶斟了三回。
却直到斜阳挂在檐角,也只来了七人,其中三个还是县中学生,尚未入职。
刘旦坐在堂上,看着堂下几张稀稀落落的席位,终于将手中册卷一叠,声若冰霜:
“退了。”
韩原跪下:“殿下……”
刘旦并未动怒,也未发声,只沉默起身,独自返回后堂。
他知道,这一次,自己不是在试南府——是南府在试他。
而他,输了。
朝中得报,当日夜,便已有风声传回京城。
“南巡无声,三郡冷遇。”
“所讲无听,所行无令。”
“皇子行,若流客。”
这几句不曾出现在官方公文,却在朝中酒宴私语间迅速传开。
杨洪收到消息时,正在太常正厅与几名律官草议“储典第四案”。
一位主典官开口时提到:“三殿下似难以再动章程,恐怕这第四案可以由太子正式定稿。”
杨洪微笑未语,只抬手轻敲案面:
“再等等。”
“等?”
“等他自己写一封‘收’字回来。”
他放下笔,淡淡道:“这一局,他若再逗留南郡,就不是困,是自缚。”
而刘旦,确实困了。
不是困在江南泥水,而是困在他的身份里。
他既不能言自己有命令,又不能撤退。
若主动返程,便是承认“无用”。
若继续前行,却已无人接应。
江南三府,地广人稠,却无一人再拿他当“储”的可能。
他终于明白了杨洪那种“明明人前不动,却能让天下都避其锋”的可怕。
这不是口舌之利,也不是谋略。
这是一种,让整个朝廷都默认他是“存在答案”的能力。
那一天夜里,刘旦独坐于江边驿站屋檐下,一夜未眠。
直到天亮,他提笔,书信一封。
言辞恭谨,不提败,不求退,只说:
“南巡试政已毕,所访所察具成案,愿归京缴录,复命天听。”
韩原读罢,几乎落泪。
而杨洪,收到这封信时,未笑,未言,只将它收入案底,淡淡盖章:
“封存,不发。”
那天夜里,刘据站在杨洪案前,低声问道:
“他要回来了?”
“嗯。”
“那我们……赢了吗?”
杨洪没有立即回答。
他看着烛火摇曳,眼中不见喜色,反而带着一丝极其复杂的平静。
“我们没有赢。”
“是他自己输了。”
“输得体面,输得稳——甚至没有撕破脸面。”
“这才是他最后的体面。”
他抬起头,眼中忽而一凛:
“可下一步,他若不肯退出储局——我们才真要赢一次。”
春水渐涨,江舟回航。
刘旦自南郡启程返京时,没有奏报,也未遣前驱,而是选择悄然入城,避过城门仪仗,直返府邸。
他不愿张扬,也不敢张扬。
这一趟南巡,他走了整整四旬,走出的是孤立,是冷遇,更是京中那座金色宫殿里,那双始终不肯落笔的眼睛。
宫门未闭,皇心未定,所有人都在等一句话,而他——再无筹码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