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东宫后殿内堂,望着墙上一幅旧图——那是一张空白的山水图,未着一笔,却纸质极厚。
刘据站在他身后,终于忍不住问:“他要下去做事了,你怎么不说话?”
杨洪背对着他,轻声道:“我们已经说够了。”
“下一步,要让他说。”
“他若巡得实,是真为国,那我不拦。”
“可若他巡而虚,动而乱,我就不必再辩。”
他起身,取来笔墨,在空白山水图上落下第一笔。
不是山,不是水,是一座殿堂的轮廓。
“他巡江,我建典。”
“他下民,我上法。”
“看皇上,是要一个能走的儿子,还是一个能守的天下。”
三日后,《储位律典·试章草》公开张榜,三十二条草议,一律署东宫之名,由太学、太常、礼部三方同时审议。
第七条引发争议最重:
皇子若无储籍,不得设外府之策,不得私修权典,不得持诏行政,违者以僭举论。
一纸未成法,却如惊雷震宫。
不少中立派官员在文书之后留下微词:“若成此律,除太子,余皇子皆被圈禁。”
杨洪看到了,却没有删,只在后面加了一句:
储律非为钳人,而为守国。
非独封太子之手,而使太子不得轻动一步。
这一句加上,才让局势重新稳住。
有人看出了他的锋,也看见了他的刃——对敌亦对己。
刘据第一次翻完那份律典草案,坐在案边沉默了许久。
“你不是在帮我。”他说。
杨洪坐在对面,看着灯光下的字,语气平静:
“我是在逼你,把这个天下扛下来。”
“你想坐那把椅子,不只是讲策,不只是不输——你要让人怕你敢立规矩,也怕你自己不破规矩。”
“你要成为让百官信服的‘储君’,不是我推你,是你自己压得住所有人。”
刘据喉头发紧,声音低了下去:
“如果皇上最后,还是不肯立我呢?”
杨洪淡淡一笑:
“那你就不等了。”
“他若真不立,你就上书请辞储籍。”
刘据猛地抬头。
“你逼我弃位?”
杨洪看着他,眼中却闪着锋光:
“不是弃。”
“是逼他在你走之前,做一个决定。”
他轻轻抚过案上那行字:
立储一日不明,朝局一日不安。
“你让他看到,你不是非争不可,但你不可能被搁置。”
“你让他看到,整个天下的秩序,必须有你,或必须没你——不能既要你承重,又不给你名分。”
“这是你最后的仗。”
刘据坐在那里,终于没有再说话。
杨洪起身,望向窗外正起的风,语气低得像自语:
“等吧。”
“看是南水先乱,还是朝制先成。”
“这局,我不动。”
“我就守着这本律典,看他杨洪,到底能不能把皇上——逼出手。”
初春时节,南地寒意未尽,连雨数日,江水暴涨。
刘旦率随行轻车自宜陵入南郡,一路所经郡县,本拟设点问政、访水利、察堤坝,照章程布告,样样俱全,然一路行来,所获民情平淡,所迎官礼疏懒。
郡县皆已接旨,却少有人主动迎接。
当地水政都尉推说久病在身不便面见,令一名副吏代为接洽;两县令一辞“灾后重整”,一称“父母丧期未过”,皆不在府中。
第三日,刘旦坐在一处南水驿站的案前,看着空无一人的台厅,眉头越锁越紧。
身旁韩原低声劝道:“殿下,咱们是按制行事,不必执着于迎接场面。”
“这不是场面。”刘旦轻声道,“是态度。”
“是他们已经知道,这一趟南巡——不重要了。”
韩原噤声。
刘旦起身,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江面翻涌。
他终于意识到,那位不言不动的皇兄,已经在宫中赢下了这场博弈的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