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转身望向三皇子,语气未冷,却直击要害:
“我不问皇上信谁,也不争百官赞谁。”
“我只问——今日列坐诸位,谁愿看未来的储君,手中无一兵?”
“谁又愿看未来的皇子,兵未受命,自成军系?”
堂下数人面色微变。
杨洪站在堂外听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才是一个太子应有的锋芒。
讲毕,刘据退坐。
三皇子刘旦缓缓起身,姿态稳重,语气平和:
“兄长之言,冠冕堂皇,然以弟之见,太子之德,不在能言,而在能容。”
“兵制之议,自应归中枢调度,而非以兵者自控一方。”
“太子若以‘讲兵’自护,实非储君之容。”
“更何况,今日之策,皆出东宫幕僚之手,非太子亲裁。”
“我非争位之人,只愿劝兄长慎行,慎言——慎杀。”
此言一出,堂内低声议论四起。
有赞太子义正词严者,有惧三皇子借“杀机”之说者。
太常卿眼见场面将乱,起身抬手:“二殿下之辩,天心未明,人心可鉴。”
“兵权之议,不过制衡之端。”
“若言杀意,则非策本之意。”
刘据却平静起身,答得干净利落:
“弟之言,我不驳。”
“但我愿奉上《东宫讲兵录》一卷,署我之名,句句我阅,笔笔我批。”
他将一册文书高举:“我若今日不能自担笔,便明日不能自担国。”
“此言为据,愿陛下留证。”
御史中丞立刻记下,低声应命:“是。”
此言一出,等于在朝堂上,将“兵策”真正从“杨洪之策”变为“太子自言”。
太子,不再是被谋士掩护的公子。
而是真正——登场。
讲策之后,众官未散,中书台命人封案传皇。
御前密议当夜即启。
汉武帝端坐于殿内,面前摆着两卷:
《皇子兵权论》三皇子版,《以身论道》太子讲录。
他没有立即翻阅,而是望着殿中跪坐的几位中枢官员,缓缓问:
“你们怎么看?”
太常卿首言:
“太子言兵,动理而不动权;三殿下言德,重制而不及策。两者各有寸进。”
兵部尚书却缓缓摇头:
“臣以为,太子今日之讲,是真自出之言。”
“能担笔,便能担权。”
“能担权,而不夺兵,是为‘德可承’。”
“若惧其讲兵而拒之,恐乱朝纲。”
汉武帝未言,指了指书卷:“先不下旨。”
“朕要看看,百官——谁先表态。”
翌日,中书台收到二十七封附议。
十五封称赞太子讲策有理,六封建议封策为例案,三封建议修补兵权条款,三封保持中立。
无一人赞三皇子。
但——也无一人贬之。
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
朝堂,不敢斥刘旦,但已然倾斜向刘据。
杨洪收到消息时,正站在东宫讲堂外,静静望着一棵已折枝的梅树。
内侍低声说:“兵部中书口头私议,请东宫未来亲修《兵条附录》。”
他轻轻点头,低声回了一句:
“这便是‘以身论道’之后的回应。”
“他们看见了。”
“太子,不再只是一个名字。”
“他,是可以讲话的‘储君’。”
是夜,杨洪未归东宫。
他独自一人走入太学旧阁,手中拎着未曾焚尽的讲策底稿,一页页翻过,指腹沾着墨灰。
身后脚步轻响,是刘据披袍而入。
“你还没歇?”
杨洪未转头,只淡淡问道:“你知道今日之后,你再也不能退了,对吗?”
刘据走到他身边,看着桌上那些草稿,轻轻点头:
“我知道。”
“但我也明白了一件事。”
杨洪问:“哪件?”
“我若一直让你挡在前面,就永远不是储君。”
杨洪闻言,终于转身望着他,许久,忽而一笑,眼中多了一丝少见的释然:
“你总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