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门外,朝阳微曦。
刘据换上朝服,佩剑而立,神情前所未有地沉静。
今日,他将亲自上朝。
杨洪站在他身后,缓缓系好衣带,语气低沉:“这一步,是情义之牌,亦是孤注一掷。”
刘据轻声道:“我明白。”
“你帮我守住命,我该替你守住心。”
杨洪垂眸一笑:“只要您肯走出宫门,群臣就再不敢说东宫避罪。”
朝堂之上,百官列立。
自太子被禁以来,已有数日未见其身影,今早忽传“东宫亲至谢罪”,众臣心中纷纷震动。
钟声响起,朝门大开。
刘据身着素袍,独自上殿。
他神色肃穆,不作揖礼,而是跪下拜伏于金阶之下,声音清朗,却带着难掩的压抑:
“儿臣刘据,叩见陛下。”
“东宫之责,父皇所授,儿臣无功,反惹朝廷喧扰,皇室蒙尘。”
“愿自引为咎,伏法听罪,但求陛下莫连忠臣,不诬百官。”
“自昔祖制,储君之位,乃立国之本,今为一人所累,动摇人心,实非臣子所愿。”
“儿臣请罪!”
朝堂死寂,百官面面相觑,连中书令也一时无言。
太子之言,不辩、不怒、不争功,而是自请问罪,将大义置于己上——
这一跪,不是示弱,是逆转。
正当汉武帝微微一震之时,群臣中数位老臣齐齐出列,跪拜相随:
“陛下,太子之言,感人至诚。”
“臣等请命,查明真伪,勿枉忠良。”
“储君尚肯自谦,朝中岂可因一御史而扰正道?”
连本中立的廷尉卿也默默低头,不再发声。
这一日,朝堂之风彻底转向。
午后,密诏而下:
江充调离御史台,外放河东任郡监。
虽未治罪,但“听审中放”,于朝堂而言,已是削权打压的明确信号。
朝臣议论纷纷。
“太子未倒,江中丞却先行避位,看来……圣心亦有变化。”
“陛下虽不言明,但那诏书一到,便是裁定。”
东宫危局,至此方初步解除。
消息传入东宫,当夜无人饮酒庆功,只有杨洪静静站在灯下,对着卷宗微笑:
“江充若是死士,便不会留下三分退路。”
“如今外放,是他认输;但留在河东——他未必甘心。”
“我们不能歇。”
翌日,杨洪便开始悄然着手一项新动作:
清洗中立势力。
东宫这些年人浮于事,不少内属文吏、武卫将领因不站边而得以“安全生存”。
他们不倒向刘据,也不亲近江充,而是将一切权责“交由流程”,典章繁复、调令缓慢,实则对太子忠诚寥寥。
如今大局翻转,这些“墙头草”反成障碍。
杨洪拟定三批调令,将其中十余名“权不下达”的内吏文士调入外殿杂职,改由新选门客接掌东宫要案、讲学堂、礼书房等关键位置。
同时,他借“整顿卫所”为由,调换偏殿侍卫四十余人,暗中安排了两批自北军中挑出的“信使军士”入值。
宫人间流言暗起:
“杨先生在清人。”
“这次是真正掌权了。”
而这一切,刘据并未阻止。
在连续数月的宫廷风暴后,他已学会一件事:
真正的太子,不只需忍辱——还得有刀。
而就在东宫重新整合之际,汉武帝也开始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当夜,他召见三皇子刘旦入宫密谈。
这位皇子素来文弱寡言,却极擅结交朝中清流士子,外界对其印象温和仁厚、不问权争。
汉武帝却清楚,江充受“某皇子之托”之言,并非空穴来风。
“江充出事后,你可有言?”
刘旦面色平静,低声道:“儿臣素不喜其人,所为皆过。”
汉武帝盯着他许久,才缓缓道:
“太子之位,事关江山千秋。”
“你素有学名,也识礼法。若有一日,朕让你辅国……你可愿担?”
刘旦一惊,连忙伏地。
“陛下慎言,太子乃储君,臣子不敢言其位。”
“朕只是问你,愿不愿——”
刘旦沉默半晌,再抬头时眼中多了一丝光芒:
“若陛下所托,儿臣——不敢不从。”
这句话,轻若风,却落入汉武帝耳中,重如千斤。
此事并未立刻外扬,但杨洪很快察觉到了变化。
一名入宫通帖的官吏被急召至中书台,却提前与杨洪私交深厚。
送信时,他只说了一句话:
“杨先生,三皇子这几日频繁入宫,怕是有变。”
杨洪收信后,静默半晌,对刘据坦言:
“皇上心动了。”
“太子之位,虽然没废,但已经动摇。”
“我们得先一步,做准备。”
刘据苦笑:“杨先生的意思是?”
杨洪眼中一亮,吐出两个字:
“军权。”
军中布子,是杨洪的第三道布局。
早在东宫被禁之时,他便开始接触一批边军出身的“武吏庶官”。
这些人出身低微,靠战功得名,却始终难入中枢。
杨洪以“讲学援助军册讲评”为名,在太子讲学堂开设“武略讲坛”,邀请这些军吏旁听讲座。
一月之后,这些“旁听者”竟有六人被破格调入东宫卫所,转为“太子护侍”。
杨洪借此试探朝廷反应,汉武帝虽有耳闻,却未干预,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明白,这也是一种默许——
在太子与皇子之间的拉锯战中,谁先有筹码,谁就有底气。
而筹码,不止在朝堂,还在军营。
与此同时,被外放的江充,在河东郡重新安营扎寨。
他没有如表面那般“闲职度日”,反而重金招募旧部,整顿文书,频频与京中几名御史书信往来。
杨洪收到密报时,只说了一句:
“他在卷土重来。”
刘据皱眉:“他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杨洪轻声道:
“只要我们还未封王,他就永远有借口说——‘东宫未定’。”
“除非……”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
“我们先定了江山。”
夜深,杨洪独坐案前,手中翻阅的是最新一批边军调令副本。
他目光沉静,指尖轻敲纸页,似在权衡。
外敌未灭,内.斗已起。
江充未死,三皇子亦起,皇上心思难测,朝局暗流未平。
但他知道,局已至此,唯有一条路可走——
先下手为强,先布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