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寒意更甚,朝堂之上,却骤然升温。
就在东宫被软禁的第三日,御史台忽然接到一封匿名文书。
内容并不长,却分外扎眼:
“伏见近日江中丞奉旨查东宫,有违律制:未呈查目,越宫门而封宫案,且所获巫蛊证物,多为未知来历。”
“微臣曾为江氏书吏,目睹伪证藏置数日前之调度,有暗中筹备之嫌。”
“其人声称奉有高旨,然从未示印。”
“愿以死作证——此查,非圣断,而是人谋。”
署名者仅留一名号:悔庐旧客。
这封信由御史台流转至廷尉,而后又“意外”落入中书台案前,被中书令读出,传抄四份,送交左右丞、九卿与丞相案上。
朝堂顿时风声鹤唳。
太子旧臣、现隐退家中的王太傅得信后,当即亲笔上疏:
“伏闻东宫之事,起自妖言;妖言之始,不由圣裁,而由中丞,礼制已乱。”
“今所举‘邪物’皆出偏院,不入典册;证人不识来历,供词多反复。”
“臣不敢言太子无过,但法当照律,非由私忿兴狱。”
“陛下圣明,不应纵一臣欺一储。”
王太傅的奏本一出,朝中几位宿臣纷纷附议。
三日之内,共有八位三朝老臣联名,要求:
“暂缓对东宫断案,先查江充所行。”
汉武帝收到密折后,神情复杂。
他坐在御座上,左手握着那封“悔庐旧客”的供词,右手翻着王太傅等人的联名疏。
耳边又响起那句刺耳的话:
“陛下若连律都不信,百官将信谁?”
他缓缓放下奏本,问左右:“江充……近几日是否再有奏言?”
内侍迟疑片刻:“回陛下,江中丞……昨夜曾入宫,请求彻查东宫偏殿,所言偏激……似有动怒之语。”
汉武帝眼神微沉。
“叫他暂避三日,不得再入宫。”
而此时,杨洪安插在长安城外的一名门客,也终于“现身”。
他名唤陈述,本为太子门下的小吏,早年曾因私书泄露被逐出东宫,实则受杨洪暗中安排潜伏多年。
此刻,他身着粗布囚衣,面容枯槁,在廷尉府门外跪地三日,方才得见小司。
他递出一封自供文书,内容震惊朝廷:
“昔日奉江中丞之命,于东宫偏屋埋藏密物数件,其内容为陶偶、血书、木人纸符,皆为江氏自制,命我配合‘搜宫局’。”
“且亲闻江中丞夜谈言及:‘太子若倒,大位可谋者不止我一人,主上自然另择良材。’”
“此语未及名姓,但当时左右有一人唤‘三皇子使者’。”
一石激起千层浪。
江充与“皇子勾结”、私设假证、试图构陷太子的大阴谋,终于浮出水面。
陈述愿受廷杖拷问,供词直指江充布局之密、策划之久,几乎坐实“挟权乱宫”之嫌。
紫宸殿内,汉武帝看着陈述的自供,良久无语。
“……三皇子?”
这是他疼爱的幼子,文采不多,权心倒重,素来同江充私交甚密。
那句“主上自择良材”,更像是披着忠言外皮的狂妄预谋。
他终究是帝王——再疑太子,也绝不容他人乱宫。
他闭上眼,挥手低喝:
“传旨,江充交司隶,收押听审。”
“东宫软禁暂缓,内务府协助清查伪证来源。”
“令太子闭门自省,待彻查后另行处置。”
此令一出,朝野震动。
御史台肃然,廷尉府鸦雀无声,连中书台也不再转语。
而东宫,迎来了数日来第一缕清风。
杨洪站在廊下,望着尚未完全撤去的禁军背影,轻声道:
“终于松动了。”
刘据低声问:“你早就安排陈述伏线?”
杨洪点头:“他是‘毒’局之末尾,既然我们先喂了江充一剂药,就得准备‘解药’。”
“如今皇上疑心未除,但他已不再站在江充那一边。”
“我们没有赢,但至少——保住了命。”
刘据沉默片刻:“下一步呢?”
杨洪目光微冷:“再找那个‘三皇子使者’。”
“他们动了这一局,就别想干干净净抽身。”
东宫内,杨洪站在窗前,看着御史撤出后的寂静庭院,心中却并无轻松之意。
“皇帝动了,但还没松手。”
“江充虽被押入司隶,但仅是‘听审’,并非定罪。”
“皇上只是将他从刀口上拿开,暂做缓冲。”
刘据坐在案前,双目布满血丝,他知道,这场博弈不过是赢下了第一步。
“那封信……你安排的那句‘三皇子使者’,就是为动皇上的逆鳞?”
杨洪点头:“不错。”
“你不能主动指向兄弟,那会显得你心有不臣。”
“但要让人怀疑‘另有皇子插手’,皇上才会本能生出排斥——这不是怀疑,是对‘皇权边界’的戒备。”
刘据咬牙:“可这样,等于是让兄弟们都进了局。”
杨洪眼中寒光一闪:
“他们早在局中。只不过,如今我们先揭牌。”
“接下来,陛下若真疑三皇子,必暗派人查证;而我们,也要从江充手里撬出真正的‘使者’是谁。”
刘据微顿:“你是说……江充还会说?”
“会。”
杨洪笑了笑,眼神如刃:
“江充不是死士,他是权臣。他会屈服于生死之间的恐惧。”
“尤其是,当他意识到皇上已经不再全信他的时候。”
“他会说,甚至会主动开价。”
“但前提是——我们得有人接得住他的话。”
刘据若有所思:“你打算怎么做?”
杨洪取出一封折子:“我会请命,让你奏请设立一项‘彻查伪证之责’交由太傅与廷尉共同主持。”
“目的只有一个——让我们的人可以进入司隶,参与问审江充。”
“只要我们问,江充就不能不答。”
他轻轻顿了顿,目光深沉:
“这一次,我们要拿到的,不止是清白。”
“是——下一场战争的开局之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