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郊,旧御营后方的破营房,在半夜被悄然点亮。
三皇子刘旦的亲随韩原披着斗篷,悄悄踏入破门之后,门内已有一人候立。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精瘦,双目如刀,一见韩原便道:“江公子交代过的,如今我们只认一句话:有无调令。”
韩原低声道:“殿下手中无诏,但有皇意。”
“调的是旧兵线,不动编制,只调几位退将出山。你若肯应,一月之后,自有封赏。”
那黑衣人冷笑:“封赏?你们打算拿什么封我们?符秉都去了杨洪那头,皇上连个眼神都不给三殿下。你们还拿着‘皇意’来压我们?”
韩原神情微僵,沉默半晌,从怀中取出一物,悄悄摊在桌上。
那是一枚铜制虎牙印,虽已无柄,却仍可见“北边副印”四字。
“这是旧辽东左辅印,昔日江中丞遗物,只你我知道它的出处。”
黑衣人眼神一凝,终于不语,默默将虎牙印收回袖中。
韩原压低声音:“先调三人,老地方汇合,不得留下马印,不许动甲兵,只交人。”
黑衣人点头:“此事,我们接。”
东宫,第三日清晨。
杨洪翻开案前名册,神色如常,却在看到一个熟悉名字时微微皱眉。
“陈槐……这个人三月前在北郊失联,怎么又出现在新乐兵铺的边卫调令上?”
他迅速调出边卫执勤报册,眉头越锁越紧。
刘据在一旁看不明白,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杨洪放下卷宗,起身穿衣,语气低沉:
“兵线动了。”
“有人在没有诏令的情况下,把退役旧兵线从北边悄悄拉回了长安。”
“不是朝廷的手。”
“是私下用印——而能动旧印的人,不是江充旧部,就是三皇子的人。”
刘据变色:“他要动兵?”
“还没到动兵那一步,但他想‘借人’。只要三四人先行归附,其他人便会起疑,军心便会松动。”
“兵未动,心已动——这才是大忌。”
当日午后,杨洪亲赴北军营,查阅调令残册,果然发现有三笔借调记录中,未留指挥令来源,且事由写作“值守备查”,全属临时批条。
而批条上盖的,是一枚模糊铜印。
不是什么军部印,也非东宫印,是早已废除的“辽辅调线”私章。
杨洪将印拓纸按在案上,语气冰冷:
“江充死而未冷,三皇子捡起了他留下的骨头。”
他望向窗外寒日,忽而冷笑:
“他们不走阳道,那我就陪他们玩一场阴局。”
当夜,杨洪在东宫召见内卫四人,密授一策:
“放出消息,说东宫拟修《边兵录》,凡有调动、借兵、旧军回营者,皆须书面上报。”
“让这件事传出去,传得越快越好。”
“我们不查,不审,不问——只等他们来‘解释’。”
“谁解释得急,谁心里有鬼。”
“而我——要看他们谁先跳出来。”
果然,消息传出第二日,三皇子府上便传来动静。
那名韩原亲随慌慌张张进殿:“殿下,不好了!东宫放话要查《边兵录》,我们的那三人——怕是要暴露了。”
刘旦脸色阴沉如水。
他知道,这是杨洪的反手。
“不用查我,只放话查制度——所有人都会自己暴露。”
郑广劝道:“不若先一步,请皇上出面定策,让太子无权查军。”
刘旦抬头冷笑:“若是现在请策,就等于承认我调了兵。”
“他这是逼我——自请割手。”
他沉声道:“不奏,不请,不应。”
“但把那三人,送出长安。”
“送得越远越好。”
与此同时,杨洪并未立刻派人抓人。
他只是每日照旧讲策、修录、训兵,一言不发。
但京中却越来越躁动。
御前近日收到密折三封,皆为御史、兵部中吏匿名呈交,内容惊人一致:
“疑有皇子动旧军兵线,扰边制。”
“非为谋逆,然律不可开。”
“请陛下慎察。”
汉武帝看完三封,未置一词,只将折子合上,轻声吩咐:
“将北军印信收回,再发通令,今后兵动、将调、卒转,一律交太常监备案。”
“从今日起——再动一兵,皆算私军。”
消息传出,杨洪终于露出笑意:
“他动一步,我画红线。”
“现在,连皇上都把线画出来了。”
“接下来,他再动——就是触法。”
刘据仍心有余悸:“你就这么肯定他会动?”
杨洪轻声道:
“他不是怕动,是怕我们先动。”
“现在——该我们动一次了。”
他提笔,一行字落在调令草稿之上:
“东宫辅卫调回德武三人,列为内策组,设策案库——重议《皇子典制》。”
他冷笑一声:
“这局要收,得从根子上断。”
夜深,风雪再起,杨洪独自坐在书房中,望着那封已写好的调令草稿,良久未动。
刘据在门外踌躇片刻,终是推门而入。
“你真要这么做?”他的声音里透出难以掩饰的焦虑,“一旦你奏出‘皇子不得设兵线’的议案,三皇子就彻底被逼上死路了。”
杨洪抬眼望向他,神情沉静得近乎冷酷。
“他若真还想着和解,就不会动兵。”
“他既然已经动了手,我们就必须先一步断了他的退路。”
他将草稿缓缓折起,交给亲信:“明日卯时,送往中书台,三份正本,一份备录,署东宫名义,不挂你名。”
刘据低声问:“你连我都不让署名?”
杨洪摇头:“东宫讲的是‘理’,不是‘私’。我们要把这件事做得像国家自己在伸手,而不是我们在斗争。”
“你要守住名望,我来背下风。”
刘据望着他手中那封草稿,心口发紧。
他忽然意识到,杨洪布的每一局,看似为他,其实每一步都把自己放进刀锋之下。
“杨洪。”他声音低下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陛下不站你这边——”
杨洪轻轻打断他:“我没得选。”
“但我也知道,他更没得选。”
窗外雪落如棉,而案上墨字未干,一场真正的政局角力,已悄然进入最锋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