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风起云涌,宫内风声更紧。
刘据一夜未眠,清晨刚至,便密召东宫三位心腹幕僚,于密室会谈。
“从今日起,东宫要动起来了。”
杨洪展开一幅新绘制的谋局图,图上红线纵横,划出两条路径:
一为明线,一为暗线。
“从今日起,你们三人将领人分为两股。”
“一支,公开离府,散入长安,表面上是弃东宫而去,实则是分散火力,做诱饵。”
“另一支,则彻底转入暗处,身份抹除,只做我之耳目,渗入市坊、军营、街巷,探风向、引舆论。”
三人闻言,皆心头一震。
“殿下……这是要掀第二波战了。”
杨洪语气淡淡:“我们只是把敌人请出来。”
“真正的宫斗,才刚开始。”
与此同时,长安街头,酒肆茶楼、庙市小巷间,渐有传言四起:
“听说没?东宫昨夜灯火不熄,疑似又在夜修秘咒。”
“太子身边那个杨洪,前身乃是江南术门出身,说不定真是左道中人。”
“太子前日入宫,今日满城起阴雾,是不祥之兆啊。”
这些流言并未惊动朝廷,却在百姓中悄然发酵。
而更令人注意的,是长安西市外,忽然出现一名衣袍飘逸、白发苍苍的“云道人”。
他号称可测天机,洞察宫中阴阳,三日之内接连“算中”两件东宫微事,引发围观。
第三日,他在西市当众抬手一指,语出惊人:
“今日之长安,东宫妖气冲天,怕是有天罚将至!”
此言一出,震惊众人。
而更巧的是,当夜东宫后苑突现异火,据守门太监称“夜空红光绕柱,有似蛟龙回舞”。
风声,更盛。
东宫内,刘据满面焦躁,几欲召人止谣。
杨洪却拦住他,淡然一笑:
“不可制止。”
“这是我们自己放的火,岂能自己扑?”
刘据怔住:“是你放的?”
“那些流言,那名道人,连那束‘蛟火’……都是你安排的?”
杨洪将一份手札递出:“云道人本名云庆,原为楚地下九门之一,擅作局布风,早年曾为江南王后府所用,后流落西市,被我招至麾下。”
“他言语夸张、姿态张扬,却有一好——懂得分寸,能煽火不烧身。”
“他,是我们点给江充看的‘信号’。”
“江充此刻若再不动,便是废子一枚。”
“而他若动,我们便有名正言顺的还击之机。”
果然,第四日清晨。
御史台再度奏报:
“近日东宫风声诡异,百姓哗然,妖言四起,疑有左道聚敛、巫蛊阴谋。”
“请陛下下旨,准御史台入东宫彻查。”
而这份奏章——出自江充之手。
汉武帝龙榻之上沉吟许久,终在奏本下笔:
“准。”
“限三日搜查,不得骚扰内属。”
江充得旨,亲率御史三十人,兵分三路,持令入宫。
“奉旨彻查东宫!凡涉禁术、巫物、私道之物,一并收缴!”
东宫外,门鼓紧鸣,剑戟寒光乍现。
杨洪立于门前,手负身后,神情平静如水。
身旁太监低声问:“杨先生,咱们……不阻止吗?”
“为何阻止?”杨洪冷笑,“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江充身披官袍,步入东宫前殿,身后三十名御史一字列开,手持册牍、封条与搜物令,阵仗不亚于临阵查军。
他站在丹墀之下,望着那熟悉而陌生的宫墙,神色阴鸷。
“杨洪,这一次,我要你无所遁形。”
东宫门前,刘据已于众门客之首候立,神色不卑不亢。
杨洪立于其后,眉眼温和,嘴角微扬,像是早已知晓今日来意。
“江中丞奉旨而来,自应开门迎查。”他语气平稳,“但依律,凡查属官,须留案录卷,逐项入册,不得逾界。”
江充眯眼看他,冷笑一声:“杨大人好规矩。”
他翻出手中一卷封旨,轻轻一扬:“这次,皇上给了我全权。”
话音未落,御史们已分三路而入,直搜书房、藏卷阁、讲学堂,甚至连偏院几处下人住处都未放过。
刘据站在殿门前,指节微白,却终未发话。
杨洪则退身几步,取出一册信牍交给随侍:“送往南衙中书台,告知内务府,东宫尊旨受查,全程存录,留档为凭。”
“是。”
御史搜索很快,但收获寥寥。
书房内不过几卷旧术残册,偏院不过些医药方录,连所谓的“邪物”都不曾找到。
正当江充心头焦躁之时,西侧传来一声高呼:“启禀中丞,在东偏讲学室后方,搜得密格一处!”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江充亲自前往,只见几名御史正在一处夹墙中翻出一个老木箱,箱内封存数物,其中一物赫然是一枚黑色陶罐,上覆朱砂封符,宛若镇蛊之器。
江充大喜:“此为何物?”
一御史道:“表面附有‘锁魂’符,似为左道秘器。”
江充大笑:“好,好一个东宫清正之所,竟私藏妖器!”
他立刻命人封存,准备进呈圣上。
然而这时,杨洪缓步走来,神色自若。
他站在那陶罐前,俯身看了一眼,忽然笑了:“中丞此言差矣。”
“这物,实为‘空心印罐’,乃四年前陛下颁旨所制,用于演示‘禁术识伪’,乃是教坊博士入宫授课时留存旧器。”
“此物三年前即已列入内府器册,存号‘东册乙五十二’,可于内务府档案中查阅。”
他转头望向江充,笑容清浅:“中丞若不信,可同往中书台复查一二,若果真是邪物……杨洪甘领廷杖。”
江充一愣。
“你说这是——有备案之物?”
“不错,且那符箓非真,乃教演仿书,连墨线都未封全,怎称邪器?”
御史们面面相觑。
而这时,先前杨洪派出送信之人已赶回,呈上一封红头回执:
“内务府覆,东册乙五十二器号‘演示罐’,在册。”
江充脸色瞬间铁青。
他想辩,却被杨洪缓缓一句堵住:
“中丞若仍不信,不妨呈圣上——问问陛下亲制此罐时,可曾交予东宫存留。”
言罢,他轻轻一礼:“查毕,请回吧。”
江充站立原地,半晌无言。
他知道,自己这一招,又被杨洪挡了回去。
不但未能取证,反遭反讽。
更要命的是——“查东宫”已成朝野瞩目,此战一旦无功而返,失的不只是面子,而是权威。
他咬牙一顿,袖摆一甩,愤然离去。
东宫外,风起。
杨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道。
“这才是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