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浅浅的一小半。
她放下罐子,拿起其中一杯水,走到我面前。
阳光穿过杯壁,在她手中折射出纯净的光芒。
她看着我,眼神依旧有些躲闪,但努力地迎接着我的目光。
那里面没有了被毒素控制时的空洞“平静”,也没有了彻底遗忘后的冰冷疏离,只剩下一种经历巨大创伤后、正在艰难重建的、属于“夏初”的脆弱和挣扎。
“锐…”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沙哑,像很久没有上油的琴弦,却不再平直,“水…集好了。”
她把杯子递向我,指尖微微颤抖。
我看着她。
看着她眼底深处那片终于回归的、属于我们共同过去的废墟。
看着她递来的这杯,用时间、耐心和无数幸存者的努力,从空气中一点点凝聚起来的、真正的、自由的水。
没有致幻剂,没有记忆清洗,没有虚假的安宁。
只有水的本真。
我放下报纸,伸出手,没有去接她递来的杯子,而是轻轻覆在了她握着杯子的手上。
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我另一只手拿起桌上另一杯同样浅浅的水。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也有些哑。
我看着她,看着阳光落在她重新恢复清明的棕色瞳孔里,看着那里面映出的、同样疲惫却不再被毒素扭曲的我自己。
我把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了碰她手中的杯子。
一声清脆的、微小的叮当声,在安静的、充满阳光的房间里响起。
“这次,”我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我们…慢慢喝。”
夏初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
她看着我,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眼底迅速弥漫起一层浓重的水汽,那水汽迅速汇聚,最终凝结成两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没有擦,只是用力地、更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杯子,也握住了我覆在她手上的手。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我们身上,洒在两个只装了浅浅一层水的玻璃杯上。
水滴在集水器里,依旧发出缓慢而执着的“嘀嗒”声。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晨光里,小口、小口地,品尝着手中这来之不易的、无比珍贵的半杯水的滋味。
真实。
微涩。
带着活下去的、千钧重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