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麻袋垒成山,空气里弥散着潮湿的霉味。
抽样称重,记录虫蛀,处理霉变,安宁累得够呛。
“西墙有渗水痕迹,石灰防潮层龟裂……”她认真记录。
最近“烂场雨”厉害,粮仓不修缮,后期会出问题。
“咯吱……”西北角传来细碎的响动。
麻袋堆里探出一个小男孩,口袋里鼓鼓囊囊装满土豆。
“又给奶奶偷粮?”
农场王寡妇的孙子,小豆子。
“我没有偷土豆。”
他吓了一跳,几个发芽土豆滚落在地。
“别害怕,下次别来了……”她掏出个干馍给他,“赶紧回家,这里太危险……”头顶传来木材断裂的脆响,麻袋山轰然坍塌。
安宁扑倒小豆子的瞬间,沉闷的麻袋砸在她后背上,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啊……”小豆子惊声尖叫。
横梁呈三角形塌陷,给她们留出狭小的空间。
“你从哪里进来的?”
她忍着痛,擦掉他的眼泪。
“从那边的通风井……”他抽噎着指向角落,“麻袋……把梯子埋了。”
安宁心一沉。
“别怕。”
她掰过他的脸,“我们一起爬上去。”
“会塌的……我们会被埋里面。”
小豆子剧烈地摇头。
村里的二牛就是被埋在粮食堆里,没救出来。
“相信我。”
安宁镇定地语气稳住了他。
爬了几步,她发现麻袋没压实,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你先往上爬,我在后面托你。”
他点头,继续往上爬,伸手勾住铁梯,借力往上蹬,脚下的麻袋一松,再次塌陷。
安宁没来得及躲开,陷进麻袋中。
“姐姐……”男孩惊恐地往下看,却看不到人影。
“你快出去……找人帮忙……”胸口被挤压,鼻腔里都是灰尘,难以呼吸。
无奈苦笑。
自己难道要交代在这?
她不甘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寒冷和缺氧让她意识模糊。
她分不清现在在哪里?
好像又回到了女儿夭折的那个雨夜,身上也是冰冷彻骨。
她机械地跟着护士办理完死亡证明,转身走向太平间,想最后再看一眼她的宝贝。
走到楼梯口,整个人如遭雷击。
霍立民扶着李晓蓉,身后“妇产科”三个字刺痛了她的眼。
“安宁?”
霍立民见到浑身湿透的安宁,满脸厌恶。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不是说妞妞高烧,怎么还有空瞎跑?”
“妞妞死了。”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什么?”
霍立民惊慌失措。
“安宁姐,你误会了。
我只是不舒服,立民哥才来陪我的。”
李晓蓉摇摇欲坠,“但你也不能为了刺激他,扯这种谎。
就不怕遭报应吗?”
霍立民止住步子,望向安宁的眼神满是不屑。
“呵呵呵……是啊,我遭报应了……”安宁突然笑起来,眼睛红得吓人。
她遭报应了,为了一个贱男人,搭上了自己的一生,现在又害死了女儿。
可为什么不报应到她身上呢?
为什么要报应在她的妞妞身上?
“够了!”
霍立民厉声喝道,“晓蓉身体虚弱,需要休息!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安宁笑着笑着,声音变得凄厉:“霍立民,妞妞没了,你自由了……妞妞真可怜,有你这样的疯子妈妈。”
李晓蓉的这句话击碎了安宁最后一丝理智。
“对,我是疯了……啊……”妞妞没了,大家一起死吧。
安宁发出一声嘶叫,扑向眼前的两个恶魔。
霍立民下意识地推开她。
安宁脚下一空,双臂徒劳地挥舞着,往后倒去。
然后,坠落。
“安宁……”昏沉中,听到有人叫她。
“安宁……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