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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掀了渣爹的遮羞布林婉晴林清漪全局

君舒窈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冰冷的湖水,带着浓重淤泥腐朽的气息,猛地灌进我的口鼻,呛得我五脏六腑都剧烈地抽搐起来。肺叶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徒劳的喘息都只换来更多腥臭的湖水。视野被浑浊的绿意和翻涌的泥沙彻底吞没,身体沉重如石,不受控制地向幽暗的水底沉沦。前一刻的记忆,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濒死的意识上——嫡姐林婉晴那张扭曲着妒恨与快意的脸,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我推入这深不见底的荷塘!“贱人!凭你也配肖想太子殿下?给我去死!”那淬毒般的诅咒,混杂着水流的呜咽,成为我前世生命终结的最后回响。随之而来的是漫长无边的黑暗,以及……烈火焚身的剧痛!是林婉晴在我死后仍不放过,命人将我面目全非的尸身付之一炬!还有父亲林宏远,那个我名义上的生父,...

主角:林婉晴林清漪   更新:2025-06-17 23: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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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林婉晴林清漪的其他类型小说《重生后,我掀了渣爹的遮羞布林婉晴林清漪全局》,由网络作家“君舒窈”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冰冷的湖水,带着浓重淤泥腐朽的气息,猛地灌进我的口鼻,呛得我五脏六腑都剧烈地抽搐起来。肺叶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徒劳的喘息都只换来更多腥臭的湖水。视野被浑浊的绿意和翻涌的泥沙彻底吞没,身体沉重如石,不受控制地向幽暗的水底沉沦。前一刻的记忆,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濒死的意识上——嫡姐林婉晴那张扭曲着妒恨与快意的脸,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我推入这深不见底的荷塘!“贱人!凭你也配肖想太子殿下?给我去死!”那淬毒般的诅咒,混杂着水流的呜咽,成为我前世生命终结的最后回响。随之而来的是漫长无边的黑暗,以及……烈火焚身的剧痛!是林婉晴在我死后仍不放过,命人将我面目全非的尸身付之一炬!还有父亲林宏远,那个我名义上的生父,...

《重生后,我掀了渣爹的遮羞布林婉晴林清漪全局》精彩片段


太子萧珩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许久,荷塘边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才被一声压抑的抽噎打破。空气仿佛依旧凝固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重的惶恐。

林宏远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官袍下摆浸在方才混乱泼洒的泥水里也浑然不觉,额头上还沾着叩拜时蹭上的湿泥。他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反复喃喃:“太子妃……太子妃……怎么会……”巨大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滔天祸福之感,几乎将这位素来刚愎的武安侯击垮。

周氏更是面如死灰,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了几缕,贴在汗湿的鬓角,她死死盯着我,那目光淬了毒又淬了冰,怨毒、恐惧、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她脸上扭曲翻滚。林婉晴被两个粗壮婆子架着,浑身污泥,发髻散乱如同水鬼,她不再挣扎,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那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嫉妒和疯狂——太子妃!那个位置,本该是她的!是她林婉晴的!这个贱人!这个卑贱的庶女!她凭什么?!

我无视了所有投来的、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那些震惊、恐惧、嫉妒、探究、幸灾乐祸……都与我无关。冰冷的湿衣贴在身上,寒气一丝丝渗入骨髓,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头脑更加清醒。我缓缓走向那个跪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身影——春桃。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感觉到我的靠近,身体抖得更厉害,头几乎要埋进膝盖里,露出的那截细瘦脖颈上,几道紫红的指痕触目惊心。

“春桃。”我的声音不高,带着水浸后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压抑的喘息。

小丫头猛地一颤,怯生生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泪水和泥点,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惶和巨大的茫然。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陌生,仿佛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浑身湿透、却仿佛带着无形威压的二小姐。

我伸出手。那只手同样冰冷,指尖还沾着荷塘的污泥,带着死亡归来的寒意。在春桃下意识想要瑟缩躲避时,我的手指却轻轻落在了她脸颊上那几道狰狞的指痕边缘。动作很轻,春桃的身体却瞬间僵直,连呜咽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伤,”我指尖感受到她皮肤滚烫的肿胀,声音平静无波,“是替我受的?”

春桃的眼泪瞬间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有压抑不住的啜泣声从齿缝里泄出。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对周氏、对林婉晴、对这吃人侯府规则的恐惧。

“从今日起,”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空气中,传入周围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仆役耳中,“你便是我林清漪身边,头一等的大丫鬟。”

春桃猛地瞪大了眼睛,泪水都忘了流,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周围的仆妇们更是瞬间骚动起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春桃身上,充满了惊愕、羡慕、嫉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记住,”我的目光从春桃惊恐的小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周围那些神色各异的面孔,每一个眼神都如同冰冷的刻刀,刮过她们的脸,“只要我活着一日,便再无人能随意打杀我身边的人。”

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

“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一个……都不会少。”

最后几个字,如同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寒意森然。周氏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身体晃了晃,被身旁的赵嬷嬷死死扶住。林宏远也像是被这冰冷的宣言惊醒,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和复杂。

“还愣着干什么!”我猛地提高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目光如电射向几个还傻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粗使婆子,“没看见大小姐还在这里吹风吗?若是冻坏了,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还不快送大小姐回房!去请大夫!”

那几个婆子被我一喝,如梦初醒,慌忙应声:“是!是!二小姐!”手忙脚乱地架起依旧失魂落魄的林婉晴,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匆匆离去。她们的语气里,已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对“二小姐”的敬畏。

我又转向周氏身边一个看起来还算伶俐的二等丫鬟:“你,去小厨房,立刻熬一大锅滚烫的姜汤来,送到我房里。要快!”

“是!奴婢这就去!”那丫鬟被点名,吓了一跳,随即连忙躬身应下,小跑着离开。

一连串的命令,干脆利落,条理分明,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自然威仪,瞬间镇住了场面。没有人再敢迟疑,纷纷行动起来。林宏远看着这一切,眼神变幻莫测,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仆从扶他起来,脚步虚浮地离开了这片狼藉之地。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惊疑,有审视,更有一种被颠覆掌控后的无力感。

周氏被赵嬷嬷搀扶着,临走前怨毒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却终究没敢再发作。她知道,从太子那句“太子妃”出口的瞬间,这侯府的天,就已经变了。她需要时间,需要重新谋划。

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脚印和翻起的污泥,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惊悸。

“走。”我对着依旧跪在地上、如同做梦般的春桃伸出手,“回房。”

春桃呆呆地看着我伸出的手,又看看我的脸,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她颤抖着,迟疑着,最终还是鼓起莫大的勇气,将那只沾满泥污、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我的掌心。

我的手冰冷,她的手同样冰凉,却在接触的瞬间,传递出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力量。

回到我那位于侯府最偏僻角落、狭小简陋的“清漪院”,一股熟悉的、带着霉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院中唯一的小丫鬟秋菊正缩在廊下打盹,听到动静惊醒,看到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回来,身后还跟着脸上带伤、同样狼狈的春桃,顿时吓得跳了起来,结结巴巴:“二……二小姐?您……您这是……”

“去烧热水。”我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越多越好。”

秋菊被我的眼神慑住,不敢多问,连忙应声跑去小厨房。

进了屋,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一床一桌一柜,便是全部。我将春桃按坐在冰冷的凳子上,自己则走到唯一的旧木柜前,打开,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我翻找了一下,找出一件料子还算厚实的旧外衫和一条干净的布巾。

“把湿衣服脱了。”我将外衫和布巾递给春桃。

春桃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行的二小姐!奴婢……奴婢身上脏,会弄脏您的衣服……”

“穿上!”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想冻死在这里吗?”

春桃被我的严厉吓住,不敢再推辞,颤抖着手接过衣服和布巾,背过身去,笨拙而快速地脱掉湿透冰冷的粗布丫鬟服,用布巾胡乱擦拭着身上的泥水和寒冷,再手忙脚乱地套上我的旧外衫。那衣服对她来说过于宽大,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显得她更加瘦小可怜。

这时,秋菊提着一大桶热水气喘吁吁地进来,倒入屏风后的木盆里。氤氲的热气瞬间驱散了些许屋内的阴寒。

“你也去换身干衣服,再打些热水来自己擦擦。”我对秋菊吩咐道。秋菊连忙应下退了出去。

我走到屏风后,褪下冰冷湿重、沾满淤泥的衣裙。热水包裹住冰冷僵硬的四肢,带来一阵刺痛,随即是缓慢复苏的暖意。我闭上眼,将头埋入温热的水中,前世溺毙的窒息感和烈火焚身的痛苦再次汹涌袭来,与今日荷塘边冰冷的湖水、林婉晴扭曲的脸、周氏怨毒的眼神、林宏远复杂的目光、还有太子萧珩那深不可测的审视……交织缠绕。

恨意如同蛰伏的毒蛇,在暖意中苏醒,盘踞在心尖。

良久,我才从水中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潭般的沉静,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

擦干身体,换上仅有的另一套半旧衣裙。我走出屏风,春桃已经换好衣服,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秋菊也换了干爽衣服,正小心翼翼地拿着布巾想替春桃擦干头发。春桃却像受惊的兔子,躲闪着不敢让她碰。

“秋菊,去外面守着,没我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我淡淡道。

“是,二小姐。”秋菊连忙放下布巾,低头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我和春桃。我走到她面前,拿起那块干净的布巾。春桃吓得又要跪下:“二小姐!使不得!奴婢自己来……”

“坐好。”我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春桃僵硬地坐回凳子上,身体绷得紧紧的。我站在她身后,用布巾轻轻包裹住她湿漉漉、沾着泥点的头发,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疏,但足够细致。一点一点,吸去发间冰冷的寒意。

春桃的身体从一开始的僵硬,到微微颤抖,最后,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耸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小兽的低鸣,断断续续地从她紧咬的唇瓣间溢出。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她攥紧衣角的手背上。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这样无声地、绝望地流泪。那是一种积压了太多恐惧、委屈和突如其来的、巨大到不真实的“恩典”所带来的冲击。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擦拭着她的头发。冰冷的指尖偶尔触碰到她滚烫的耳廓,感受到那细微的、绝望的颤抖。直到她的头发不再滴水,我才停下动作。

“好了。”我将布巾放在一旁。

春桃猛地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二小姐……奴婢……奴婢……”她泣不成声,语不成句,唯有身体剧烈地起伏着。

“起来。”我俯身,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拉起来。她的身体轻得吓人,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看着我。”

春桃泪眼婆娑,怯生生地抬起头,对上我的眼睛。那双曾经总是怯懦躲闪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春桃,”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告诉我,今日在荷塘边,在我落水之前,你看到了什么?”

春桃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恐惧,下意识地就想躲避我的视线。

“别怕。”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这里只有你我。把你知道的,看到的,都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要漏。”我的手指微微用力,扣着她的胳膊,传递着一种支撑的力量,“你方才也听到了,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我护着你。但前提是,我要知道真相。”

“真相”二字,如同重锤,敲在春桃的心上。她眼中的恐惧挣扎着,与一种被信任、被赋予使命的激动激烈碰撞。她看着我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逼迫,只有一片沉静的、等待的深渊。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狠狠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开口,声音细若蚊呐,却字字清晰:

“奴……奴婢看到了……是……是大小姐……她……她一直跟在二小姐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眼神……眼神好可怕……像……像要吃人……”

“您……您在看荷花的时候……她……她突然就……就加快了步子……从后面……猛地推了您一把!”

“奴婢……奴婢当时离得有点远……想喊……想冲过去……可是……可是被赵嬷嬷带来的两个婆子……死死捂住了嘴……拖到了假山后面……”

“她们……她们掐奴婢……打奴婢……说奴婢要是敢出声……就……就立刻打死奴婢……丢进枯井……”

“奴婢……奴婢听见您落水的声音……听见大小姐在岸上……在笑……很小的声音……但……但奴婢听见了……她说……说……”

春桃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脸上血色尽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恐怖的时刻,她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几个淬毒般的字眼吐出来:

“她……她说:‘贱人……去死吧!’”

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印证了我前世的记忆,也彻底撕碎了林婉晴那层伪善的皮囊!

好!好一个林婉晴!好一个侯府嫡女!

我眼底的寒意瞬间凝结成冰,周身的气息都冷冽了几分。春桃被这无形的寒意激得打了个寒噤。

“后来呢?”我声音平静得可怕。

“后来……后来二小姐您……您不知道怎么……就把大小姐也拽下水了……岸上全乱了……捂着我嘴的婆子也慌了……才松开……奴婢……奴婢想跳下去救您……可是……可是腿软……”春桃的声音充满了自责和后怕。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自责。一个被吓坏又被控制住的小丫头,能做什么?

“你做得很好。”我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肯定,“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在需要的时候,我要你一字不差地再说一遍。”

春桃用力点头,眼中除了恐惧,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被认可的亮光:“奴婢……奴婢记住了!奴婢死也会记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秋菊有些紧张的声音:“二小姐,夫人……夫人身边的赵嬷嬷来了!还……还带着几个人!”

来得真快!我眼神一凛。周氏果然按捺不住了!

“让她进来。”我松开春桃,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瞬间恢复了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冰冷杀意从未存在过。

门被推开,赵嬷嬷那张刻板严肃、带着几分倨傲的脸出现在门口。她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漆盘、低眉顺眼的丫鬟,还有一个提着药箱、留着山羊胡、看起来颇为儒雅的老者——正是侯府常用的陈太医。

赵嬷嬷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先是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简陋的屋子,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然后落在我身上,又扫过我身后穿着我旧衣、脸上带伤的春桃,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她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敷衍地福了福身:“老奴给二小姐请安。二小姐今日受了惊吓又落了水,夫人心中万分挂念,特意命老奴带了上好的压惊补品来给二小姐压压惊。”她一挥手,身后两个丫鬟上前一步,将漆盘放在桌上。盘里是两支品相不错的老山参和几盒精致的点心。

挂念?怕是恨不得我立刻死了才干净。

我面无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赵嬷嬷脸上的假笑更深了些,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二小姐啊,”她拖长了调子,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规劝”,“夫人让老奴带句话:今日在荷塘边,二小姐您……言行实在是有些……有些失当了。那毕竟是您的嫡母和嫡姐,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有些话……实在是不该说啊。更何况……”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旁边的陈太医,声音压低了几分,却足够让屋里的人都听清:

“更何况,今日太子殿下驾临,本是天大的体面。二小姐您浑身湿透、形容不整地出现在太子面前,已是冲撞贵人。后来又……又说出那些……那些惊世骇俗、污蔑嫡母的话……这若是传了出去,不仅坏了侯府的名声,更是对太子殿下的大不敬啊!”

“夫人念在您年纪小,又受了惊吓,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心中实在忧心。这不,”她指向陈太医,“特意请了陈太医来,一是给二小姐您好好瞧瞧,莫要落下病根。二嘛……也是请太医开几副宁神静气的方子,好好调理调理,安安心神。夫人说了,这‘病’,可得好好治,不能再由着性子胡言乱语了。”

字字句句,看似关怀,实则诛心!句句都在坐实我“冲撞贵人”、“污蔑嫡母”、“大逆不道”的罪名!句句都在暗示我“得了疯病”,需要“宁神静气”!一旦这“疯病”的名声坐实,太子妃之位?呵,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甚至,为了侯府“体面”,我这个“疯女”悄无声息地“病逝”,也顺理成章!

好一个周氏!好一个借刀杀人、釜底抽薪的毒计!用太医的嘴,来堵我的口,断我的路!动作快得惊人!

春桃在一旁听得脸色煞白,身体又开始微微发抖,看向赵嬷嬷和陈太医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对着陈太医微微颔首:“有劳陈太医了。”

陈太医捋了捋山羊胡,脸上带着医者惯有的温和笑容,走上前来:“二小姐客气了,请伸出手来,容老朽请脉。”

我依言将手腕放在桌上。陈太医伸出三指,搭在我的腕脉上。他的手指干燥微凉。屋内一片寂静,只有赵嬷嬷眼神灼灼地盯着,嘴角噙着一丝胜券在握的冷笑。

时间一点点过去。陈太医微闭着眼,神情专注。渐渐地,他那温和的笑容似乎凝固了,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搭在我腕上的手指似乎也细微地调整了一下位置。

赵嬷嬷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忍不住开口催促:“陈太医,二小姐这脉象如何?可是受了惊吓,心神动荡?可需要开些强力些的宁神方子?”

陈太医没有立刻回答,又诊了片刻,才缓缓收回手。他抬起头,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他没有看赵嬷嬷,而是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声音低沉而严肃:

“二小姐,请恕老朽直言。您这脉象……滑而沉涩,气滞血瘀之兆极其明显!这绝非仅仅是今日落水受寒受惊所致!”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一字一句道:

“依老朽行医数十载的经验来看……您体内,分明是积有慢性寒毒!且……时日不短了!至少……已有三年之久!”

“什么?!”赵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如同被雷劈中,失声惊呼,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太医,又看看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鬼话!夫人让她带太医来是给这贱丫头扣上“疯病”的帽子!不是让她来诊出什么“寒毒”的!这陈太医是老糊涂了吗?!

而我,端坐在简陋的木凳上,迎上陈太医那锐利探究的目光,脸上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绽开了一个冰冷到极致、却又带着一丝了然和嘲讽的弧度。

鱼儿,终于咬钩了。


陈太医那句石破天惊的断言,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这狭小阴冷的屋子里炸开!

“寒毒?!三年?!”赵嬷嬷失声尖叫,那张刻板严肃的脸彻底扭曲变形,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难以置信的目光在陈太医凝重肃然的面孔和我平静无波的脸上疯狂扫视。夫人交代的任务是坐实“疯病”!是让这贱丫头永远闭嘴!怎么会……怎么会扯出什么“寒毒”?还是三年?!这老东西是吃错药了吗?!

“陈……陈太医!”赵嬷嬷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气急败坏的颤抖,“您……您是不是诊错了?二小姐年纪轻轻,身子一向……一向也算康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中什么寒毒?还是三年?这……这简直荒谬!”她试图用气势压人,甚至暗示性地加重了“荒谬”二字。

陈太医却猛地一甩袖袍,山羊胡气得翘了起来,医者的尊严被质疑让他瞬间沉了脸,声音也带上了火气:“赵嬷嬷!你这是在质疑老夫的医术?老夫行医数十载,在太医院也当值过,这脉象滑涩沉滞,寒凝气血之象如此明显,岂会有错?!二小姐脉象虚浮无力,中焦凝滞,手足厥冷之症定是常年存在!这绝非一朝一夕落水受寒所能致!更非什么心神动荡的疯病脉象!”

他越说越激动,转身对着我,语气带着医者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二小姐,您是否常年畏寒,手足冰凉,即便盛夏也难有暖意?每逢月事,是否腹痛如绞,经血暗黑有块?是否时常精神倦怠,食欲不振?”

每一个症状,都精准地敲打在我记忆深处。前世,这些痛苦如附骨之蛆,折磨了我整个少女时代,却被周氏轻飘飘一句“体弱畏寒”、“女儿家都有的毛病”搪塞过去,只让厨房每日熬些温补却不痛不痒的汤药。原来,竟是毒!

我缓缓抬起眼,迎上陈太医锐利的目光,没有惊慌,没有哭诉,只有一片沉静的、令人心悸的荒凉。我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陈太医所言……句句属实。畏寒、腹痛、倦怠……已有多年。”

“二小姐!”赵嬷嬷彻底慌了神,尖声打断我,“您……您定是记错了!或是……或是今日落水吓糊涂了!夫人待您视如己出,您的饮食起居哪样不是精心照料?怎会有毒?这绝不可能!”她语无伦次,只想立刻将这个话题按死。

“精心照料?”我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目光缓缓转向赵嬷嬷,那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是啊,嫡母待我,确实‘精心’。” 我刻意加重了“精心”二字,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陈太医,”我不再看面无人色的赵嬷嬷,转向眉头紧锁的老太医,声音清晰而稳定,“您既诊出寒毒,可知此毒来源?又该如何解?”

陈太医捋着胡须,神色凝重:“此等慢性寒毒,多由药食相侵所致。寻常饮食不易积累至此等程度,除非……是长期服用某些药性寒凉甚至含有寒毒之物!至于解法……”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寒毒入体,根植脏腑经络,非朝夕可除。需先断其源,再徐徐温补,以阳和之药驱散寒邪,调和气血。只是……多年沉疴,即便解毒,对根基的损伤……恐也难复如初了。”

“难复如初”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中。春桃在一旁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骇和心疼。赵嬷嬷的脸色已经由惨白转为灰败,身体微微晃了晃。

“多谢太医直言相告。”我对着陈太医,郑重地行了一礼,姿态放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决绝,“太医今日诊断之恩,清漪铭记于心。只是……”我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扫过如坐针毡的赵嬷嬷,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尖锐:

“只是清漪心中有一惑,还望太医解惑!我身为侯府庶女,深居简出,饮食皆由府中供给。这长达三年、能损人根基的寒毒,究竟是如何日复一日、悄无声息地进入我的体内?!”

“是府中有人包藏祸心,蓄意谋害?!”

“还是……这堂堂武安侯府,连最基本的饮食安全都无法保障,任由毒物横行?!”

“若是后者,父亲身为一家之主,朝廷命官,治家尚且如此,何以治国?!”

“若是前者……”我猛地顿住,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箭,直直射向浑身僵硬的赵嬷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一切的悲愤和质问:

“赵嬷嬷!你方才口口声声嫡母待我‘视如己出’、‘精心照料’!那么,这三年寒毒,你又作何解释?!这每日送到我清漪院的汤药饭食,可是经由你手,或是由你亲自安排?!这毒,究竟从何而来?!”

轰——!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惊涛骇浪,将赵嬷嬷彻底淹没!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解释?如何解释?夫人让她来坐实疯病,结果坐实了寒毒!这贱丫头更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夫人和她!她敢说这毒是夫人下的吗?她敢说这汤药饭食有问题吗?

“我……我……”赵嬷嬷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冷汗浸透了里衣。她求助般地看向陈太医,希望他能说点什么缓和局面。

陈太医此刻也是脸色凝重,眉头紧锁。他行医多年,深谙高门内宅的阴私龌龊。这二小姐脉象中的寒毒做不得假,三年之期也绝非虚言。再看这赵嬷嬷的反应和那“精心照料”的汤药……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他心中暗叹一声,知道今日自己已卷入一场巨大的旋涡。他避开了赵嬷嬷的目光,对着我,语气带着医者的严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二小姐,老朽只是医者,只能就脉象和症状直言相告。至于毒从何来……此乃侯府家事,老朽不敢妄言。当务之急,是立刻断了毒源,再辅以温阳散寒、活血通络之药,慢慢调理。老朽这就开方。”

他走到桌边,提笔蘸墨,手腕沉稳,迅速写下一张药方。笔锋凝重,药名皆是温补驱寒的猛药:附子、干姜、肉桂、吴茱萸……剂量拿捏得极有分寸,既考虑药效,也顾及我身体承受能力。

“此方需用文火久煎,每日早晚各一服。切记,煎药所用之水、之器,务必干净!入口之食,更要慎之又慎!”他将药方递给我,语气郑重地叮嘱,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赵嬷嬷。

“清漪明白,多谢太医。”我接过药方,指尖拂过那力透纸背的字迹,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这张纸,不仅是救命的药方,更是斩向仇敌的第一把利刃!

“老朽告辞。”陈太医不愿再多留片刻,提起药箱,对着我微微拱手,又对僵立当场的赵嬷嬷视若无睹,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带着一种逃离是非之地的仓促。

屋内只剩下我、春桃,以及面无人色、魂不守舍的赵嬷嬷和她带来的两个噤若寒蝉的丫鬟。

空气仿佛凝固的冰。

我缓缓走到桌边,拿起那两支周氏“赏赐”的老山参,指尖冰凉。人参性温补气,看似珍贵,可对于一个体内积存寒毒、气血瘀滞的人来说,虚不受补,反而可能加重病情!好一个“压惊补品”!

“啪嗒!”

一声轻响,我随意地将那两支人参丢回漆盘里,如同丢弃两块无用的木头。声音不大,却让失魂的赵嬷嬷猛地一哆嗦。

我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赵嬷嬷,”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陈太医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赵嬷嬷身体又是一颤,嘴唇翕动:“老……老奴……”

“寒毒三年。”我打断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太医说,药食相侵,长期服用寒毒之物所致。”

我向前逼近一步,距离她仅半步之遥,冰冷的视线锁住她慌乱躲闪的眼睛:

“我清漪院每日的饭食汤药,皆是经小厨房之手,再经由你安排的人手送来。”

“这毒,究竟是谁下的?”

“是你?”

“还是……”我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致命的寒意,清晰地钻进赵嬷嬷的耳朵里,“……你背后那位‘视我如己出’的嫡母?”

“轰!”赵嬷嬷如遭五雷轰顶,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二小姐明鉴!二小姐明鉴啊!”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老奴……老奴对天发誓!老奴绝对不敢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老奴……老奴只是奉命行事!这……这饭食汤药……都是……都是小厨房按……按夫人的吩咐准备的……老奴……老奴真的不知道里面有……有毒啊!”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拼命磕头,试图撇清关系,却在不经意间,将周氏推到了风口浪尖。

“哦?夫人的吩咐?”我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卑微匍匐的姿态,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那嬷嬷的意思是,这毒,是嫡母下的?”

“不!不是!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赵嬷嬷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和地上的灰尘,狼狈不堪,“夫人……夫人怎么会……二小姐!这……这其中定有误会!定是……定是下面的人疏忽!或是……或是采购的药材出了问题!对!一定是这样!老奴……老奴回去一定彻查小厨房!严惩那些懈怠的奴才!给二小姐一个交代!”她慌乱地找着借口,只想尽快脱身。

“交代?”我轻轻重复,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嬷嬷打算如何交代?是再找一个替死鬼出来顶罪?就像当年我娘身边那些‘告假还乡’、‘失足落井’的下人一样?”

赵嬷嬷瞳孔骤缩,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惊恐的喘息。她看着我的眼神,如同看着地狱爬出的恶鬼!

我俯视着她,眼神冰冷如霜:“嬷嬷,回去告诉嫡母。”

“陈太医的诊断,一字不漏地告诉她。”

“这张药方,”我扬了扬手中墨迹未干的纸,“也告诉她,我会按时服用。我这条命,如今金贵得很,太子殿下金口玉言还在耳边,若是在这‘精心照料’之下再出半点差池……” 我刻意停顿,目光扫过桌上那两支人参和周氏送来的点心,语气陡然变得森寒无比:

“恐怕就不只是侯府‘家事’那么简单了。太子殿下今日既然说了‘拭目以待’,想必,他也很想知道,这武安侯府的水,到底有多深,多毒!”

“滚!”

最后一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出。

赵嬷嬷如蒙大赦,连滚爬带地从地上挣扎起来,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带着那两个早已吓傻的丫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这间如同冰窟般的屋子,连桌上那“压惊补品”都忘了拿。

房门砰然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屋内重归昏暗寂静。

直到门外凌乱仓皇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我紧绷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丝。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紧贴在冰冷的肌肤上。刚才那番交锋,看似步步紧逼、占据上风,实则是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周氏的反应,侯府的动向,还有太子那莫测的态度……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二小姐……”春桃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带着担忧和后怕。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我转过身,脸上的冰冷瞬间褪去,对着她,露出一丝极其疲惫却真实的笑意。我将那张药方郑重地交到她手中:“春桃。”

“奴婢在!”春桃立刻挺直了瘦弱的脊背,双手恭敬地接过药方。

“从今日起,我入口的每一口水,每一粒米,每一碗药,都由你亲自经手。”我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全然的信任,“煎药,用我们院中自己的小炉子,去府中大厨房领干净的银霜炭。用水,只取后院那口老井清晨打上来的第一桶水。药材……”我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拿着我的对牌,亲自去府外最大的‘仁济堂’抓药!记住,药方只能给坐堂的大夫看,抓药时你全程盯着,药包亲自拿回来,不许任何人沾手!明白吗?”

“奴婢明白!”春桃用力点头,小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使命感,“奴婢用性命担保!绝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在药里动手脚!” 她将那药方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藏进最里层的衣襟内,仿佛那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还有,”我走到唯一的旧木柜前,打开,从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磨得发亮的黄铜对牌——这是我生母柳姨娘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我作为侯府小姐仅有的、可以支取少量份例银钱的凭证。我将它递给春桃,“拿着这个,去账房支十两银子,就说我要抓药。剩下的,买些实在的米粮肉菜回来,以后我们小厨房自己开火。”

春桃接过那枚小小的对牌,感受到上面残留的微凉,眼圈又红了,但她强忍着,用力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不急。”我拦住她,目光转向一直守在门外、此刻才敢探头进来的秋菊,“秋菊。”

秋菊连忙小跑进来,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二……二小姐?”

“你跟着春桃一起去账房。”我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记住,只领银子,不多话。领了银子,春桃去抓药,你拿着银子去西市,买些上好的精米、白面、猪油、腊肉、鸡蛋,再买些时令菜蔬。要新鲜的,挑好的买,不要怕花钱。” 我将另一块稍大些的碎银子塞给秋菊,“剩下的,买些饴糖糕饼回来,你们两个分了。”

秋菊看着手里的银子,又惊又喜,连连应声:“是!是!奴婢一定办好!”

两个丫头领命,带着一种肩负重任的紧张和激动,匆匆离开了清漪院。

屋内再次只剩下我一人。寂静无声,唯有窗外风吹过枯枝的呜咽。我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窗棂。深秋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灌入,吹拂在脸上,冰冷刺骨。

寒毒……三年……

我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股如影随形、深入骨髓的阴寒。前世种种被忽视的细节,那些被轻描淡写带过的痛苦,此刻都化作了清晰的证据。周氏!好狠毒的心肠!不仅要我娘死,还要我这个“孽种”活得生不如死,最终无声无息地凋零!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焰,在胸腔里无声燃烧。

但此刻,这股毒焰,却成了我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陈太医的诊断,太子那句“拭目以待”,就是我此刻最大的护身符!周氏投鼠忌器,短期内绝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在饮食汤药上动手脚。她只会更疯狂地寻找别的机会,更隐秘地置我于死地!

而我,要的就是她动!只有她动,我才能抓住她的破绽!

“笃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我收敛心神,淡淡道。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三等丫鬟服饰、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瘦瘦小小、名叫小荷的丫头怯生生地探进半个脑袋。她是这清漪院负责打扫的粗使丫头,平时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二……二小姐,”小荷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紧张,“刚才……刚才奴婢去倒夜香回来,路过……路过小厨房后头的夹道……看见……看见赵嬷嬷身边的彩云姐姐……她……她鬼鬼祟祟的,把……把一包东西……塞进……塞进了后墙根那个专门倒馊水的破桶里……然后……然后就匆匆走了……”

小荷说完,飞快地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的眼神骤然一凝!

馊水桶?赵嬷嬷的贴身丫鬟彩云?

“你确定是彩云?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了吗?”我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小荷用力点头:“奴婢……奴婢看得真真的!是彩云姐姐!她穿着那件水红色的比甲!那包东西……用……用油纸包着……看着不大……”

好!好一个周氏!动作果然够快!这是要毁灭证据了!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走到小荷面前,从袖中摸出仅剩的两枚铜钱,轻轻放在她冰凉的小手里:“小荷,做得很好。这钱你拿着,去买个热包子吃。”看着她瞬间亮起的眼睛和感激的神情,我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鼓励和一丝不容拒绝的指令:

“现在,你悄悄过去,不要惊动任何人,把那个油纸包从馊水桶里拿出来。小心些,别弄脏了自己,也别让人看见。拿回来,直接交给我。明白吗?”

小荷紧紧攥住那两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小脸上满是郑重和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激动,用力点头:“奴婢明白!二小姐放心!”她像一只灵巧的猫儿,转身就溜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院角。

我关上窗,隔绝了寒风,屋内重归昏暗。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冰冷的兴奋。

饵已撒下,网已张开。

周氏,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我倒要看看,你这回,又能推出谁来替你顶罪!


赵嬷嬷被当众杖毙的血腥气,如同无形的阴霾,沉沉笼罩在武安侯府上空。府中下人噤若寒蝉,行走间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惊惧,连窃窃私语都少了许多。清漪院那破败的角落,仿佛一夜之间成了禁地,无人敢轻易靠近,也无人再敢克扣怠慢。

春桃和秋菊提着大包小包从府外回来时,脸上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兴奋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精米、白面、成条的腊肉、新鲜的鸡蛋、水灵的蔬菜,甚至还有一小罐珍贵的猪油和一包饴糖。小厨房那口积了厚厚烟灰的灶台,终于被擦洗得露出了原本的颜色,袅袅炊烟升起,驱散了些许院中的阴寒和霉味。

药也抓回来了。仁济堂的药材,品质上乘,打开油纸包,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春桃严格按照我的吩咐,在院中角落另起了一个小泥炉,用新买的陶罐,舀着后院老井清晨打上来的清冽井水,小心翼翼地守着炉火。药汤翻滚,苦涩的气味弥漫开,却奇异地让人心安。

“二小姐,药煎好了。”春桃捧着温热的药碗进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和一丝期盼。

我接过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浓烈的辛热之气。附子、干姜、肉桂……皆是药性猛烈的驱寒大热之品。前世,我畏寒体弱,却从未得到过如此对症的猛药。我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将药汁一饮而尽。

滚烫、辛辣、极致的苦涩瞬间席卷了味蕾,顺着喉咙一路灼烧下去,落入胃中,如同吞下了一团燃烧的炭火!剧烈的灼痛感蔓延开来,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然而,紧随其后的,却是一股奇异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如同被冻僵的土地下悄然苏醒的春泉,艰难却执拗地试图冲破那沉积多年的冰封!

“咳咳……”我忍不住呛咳了几声,脸色因为药力的冲击而微微发白。

“二小姐!您没事吧?”春桃吓了一跳,连忙递上温水。

我摆摆手,压下那股翻腾的灼热感,细细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却顽强的暖意,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窥见的第一缕天光。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药,是苦,是痛,但更是希望,是复仇的薪火!

“没事。”我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眼神却异常明亮,“良药苦口。”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周氏那边彻底沉寂下去,再没有任何动作。林婉晴据说被那日的刺激和落水后的风寒击倒,缠绵病榻,闭门不出。林宏远更是深居简出,仿佛彻底遗忘了清漪院的存在。

然而,这份诡异的平静,在三天后被一道来自宫中的懿旨打破。

“奉皇后娘娘懿旨:欣闻武安侯府二小姐林清漪品性淑慧,特邀其于两日后申时正刻入宫,赴长秋宫赏菊宴。”

传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清漪院简陋的正堂,林宏远和周氏带着阖府上下跪接旨意,脸色各异。林宏远是惊疑不定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恐——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注意到清漪?周氏则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赏菊宴?品性淑慧?

我心中冷笑。这哪里是什么赏菊宴,分明是皇后娘娘听说了东宫门口那场风波,特意设下的鸿门宴!要亲自掂量掂量我这个被太子随口点中的“太子妃”人选,究竟是块璞玉,还是块烫手山芋,亦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话!

送走传旨太监,林宏远脸色阴沉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丢下一句:“好自为之!莫要再给侯府惹祸!”便拂袖而去。周氏抬起头,那双眼睛如同淬了毒的蛇,冰冷怨毒地剜了我一眼,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虚伪僵硬的笑容:“清漪啊,这可是天大的体面。皇后娘娘看重你,你可要好好准备,莫要……失了礼数。”那“礼数”二字,咬得极重。

皇后懿旨,避无可避。这龙潭虎穴,我必须闯,而且,要闯得漂亮!

接下来的两天,清漪院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皇后赐宴,穿着打扮绝不能寒酸。周氏再不情愿,也不敢在明面上克扣,只得捏着鼻子吩咐针线房连夜赶工,送来一套勉强符合规制的湖蓝色云锦宫装,料子尚可,但款式老旧,绣工敷衍。首饰更是一套半旧的赤金头面,样式笨重,毫无新意。

春桃气得眼圈发红:“二小姐!她们……她们这是存心让您出丑!”

“无妨。”我平静地看着那套衣物首饰。出丑?那也要看是谁出丑。我吩咐春桃:“去把我娘留下的那个樟木小箱子拿来。”

箱子里,只有几件旧物。我翻出一支样式极其简洁、通体素银、只在簪头嵌着一小颗打磨圆润、光泽温润的白色珍珠的簪子。这是我娘唯一值钱的首饰,也是她留给我的念想。

“把这簪子擦亮。”我将簪子递给春桃,“宫宴那天,我只戴它。”

宫装不合身?我让春桃和秋菊连夜动手,拆掉累赘的宽边镶滚,收紧过于宽松的腰身,在领口和袖口处,用仅剩的一点银线,绣上几片若有若无的竹叶纹样。湖蓝的底色,素雅的银线竹纹,瞬间褪去了几分俗艳,多了几分清冷坚韧的气质。

两日时间转瞬即逝。

入宫那日,天阴沉沉的,寒风凛冽。我穿着改好的宫装,发髻简单挽起,只簪着那支素银珍珠簪。脸上未施脂粉,只唇瓣点了一抹极淡的嫣红。镜中的少女,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病弱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沉静如寒潭,幽深不见底,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和孤绝。

侯府大门前,周氏和林婉晴(她竟强撑着“病体”出来了)早已盛装等候。林婉晴一身繁复华丽的玫红宫装,满头珠翠,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却依旧掩盖不住眼底的憔悴和怨毒。看到我一身素净、只簪一支旧银簪的模样,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鄙夷和快意,仿佛已经预见到我在宫宴上出丑的惨状。

周氏则是一身深紫色诰命服,端着一副雍容主母的架子,目光扫过我时,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马车在沉默压抑的气氛中驶向皇城。巍峨的宫墙如同匍匐的巨兽,投下森冷的阴影。递了牌子,验明身份,穿过一道又一道森严的宫门,空气中弥漫着皇家特有的、混合着龙涎香与肃杀的冰冷气息。

长秋宫偏殿,暖意融融,菊香馥郁。各色名品秋菊争奇斗艳,金菊如瀑,墨菊如缎,绿菊如玉,将这殿宇装点得富丽堂皇。殿内已到了不少命妇贵女,环佩叮当,笑语晏晏,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然而,当我在宫人唱名“武安侯府二小姐林清漪到——”后,踏入殿门的瞬间,所有的谈笑声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带着审视、好奇、轻蔑、探究,如同密密麻麻的针,瞬间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在我身上那身明显改过、料子虽好却款式过时的宫装,以及发间唯一那支素净得近乎寒酸的银簪上流连,毫不掩饰其中的挑剔和鄙夷。

“呵……”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嗤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更多窃窃私语和意味深长的目光。

周氏脸上立刻堆起得体的笑容,领着林婉晴快步上前,对着上首凤座方向盈盈下拜:“臣妇(臣女)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林婉晴更是做足了姿态,声音娇柔婉转,行礼如弱柳扶风。

我落后一步,依礼下拜,声音清冷平静:“臣女林清漪,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凤座之上,珠帘轻垂。帘后一道雍容华贵、不怒自威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身上,带着上位者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探究。半晌,才传来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免礼,赐座。”

“谢娘娘。”众人起身。宫人引着我们在靠近末尾的位置坐下。周氏和林婉晴被引到了稍前的位置,隐隐有与相熟贵妇攀谈之势,刻意将我孤立在这角落。

殿内恢复了表面的热闹,但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依旧时不时地扫向我。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含义:寒酸、失礼、不自量力……以及对我这个“太子妃”人选的巨大质疑。

林婉晴更是借着与旁边一位郡王府小姐说话的机会,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人听见:“……妹妹今日这身装扮,倒是……别致。只是皇后娘娘设宴,未免显得过于简素了些,倒显得我们侯府……”她故作担忧地叹了口气,未尽之意,引人遐想。

周围的贵女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看向我的目光更加轻蔑。

我端坐在矮几后,脊背挺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周遭的一切纷扰都与己无关。手指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素银簪头,感受着那温润珍珠的微凉。任你繁花似锦,我自清冷如竹。这份刻意的低调和格格不入的清冷,本就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宴会进行过半,丝竹悦耳,宫娥穿梭献上珍馐美馔。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藏机锋。

“林二小姐,”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带着刻意的亲昵和好奇。是坐在斜对面的一位御史中丞家的嫡女,姓王,素以牙尖嘴利、捧高踩低闻名。她笑吟吟地看着我,眼中却毫无笑意,“听闻前些日子,太子殿下亲临贵府,还……对二小姐青睐有加?不知二小姐有何过人之处,竟能得殿下如此青睐?可否说与我们姐妹听听,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 她刻意加重了“青眼有加”和“长长见识”的语气,引得周围几位贵女掩唇轻笑,眼神充满了看好戏的恶意。

来了!我心中冷笑。这才是这场鸿门宴的真正开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连上首凤座后的目光似乎都凝实了几分。

周氏和林婉晴也看了过来,周氏眼中闪过一丝紧张,林婉晴则是毫不掩饰的怨毒和期待我出丑的快意。

我缓缓抬起头,迎上那王小姐挑衅的目光,脸上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愠怒,也没有丝毫羞怯不安,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淡漠的坦然。我放下手中的银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王小姐说笑了。太子殿下天潢贵胄,胸怀天下,所思所想,岂是我等闺阁女子可以妄加揣测的?殿下当日所言,不过是见侯府内宅风波骤起,一时感慨,随口一言罢了。清漪蒲柳之姿,才疏学浅,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我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或讥讽或看好戏的脸,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和坦荡:

“至于‘青眼有加’……清漪实在愧不敢当。若论‘过人之处’,大概……”我微微一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林婉晴瞬间铁青的脸,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冷意,“……大概是清漪命硬,几次三番落水受寒,都侥幸未死,让殿下觉得……有几分新奇?”

“轰!”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我这番看似谦卑、实则锋芒毕露、甚至带着血淋淋控诉的回击惊呆了!

落水?几次三番?侥幸未死?命硬?新奇?

这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脸上!更是将武安侯府那点见不得人的龌龊,赤裸裸地摊开在皇后和所有命妇贵女面前!

周氏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林婉晴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神怨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在皇后面前说这些?!

那王小姐更是目瞪口呆,准备好的所有刁难话语都被我这一番话堵死在了喉咙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无地自容。

上首凤座之后,一片沉寂。珠帘微动,却看不清皇后的表情。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尖细悠长的通传:

“太子殿下驾到——!”

所有人瞬间回神,慌忙起身离席,跪伏在地:“参见太子殿下!”

我随着众人一同跪下,垂首敛目。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他怎么会来?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玄色的金线盘龙纹袍角映入低垂的视线边缘。一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冽气息,随着他的走近,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萧珩清越而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殿内近乎凝固的气氛。

“珩儿来了?快免礼。”珠帘后,皇后的声音恢复了温和,“今日怎么有空到母后这里来?”

“听闻母后这里菊花开得正好,儿臣批阅奏折有些乏了,便想着过来沾沾母后的光,讨杯茶喝,也松快松快。”萧珩语气随意,仿佛真的只是来赏花品茗。

“你这孩子,快赐座。”皇后笑道。

宫人立刻在皇后凤座下首最尊贵的位置添了席位。萧珩施施然坐下,姿态闲适优雅。

“都平身吧。”皇后吩咐道。

众人这才刚起身,重新落座,但气氛已然不同。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瞟向太子,又瞟向依旧跪坐在角落、低眉顺眼的我,充满了惊疑和探究。

萧珩仿佛浑然不觉,端起宫娥奉上的玉盏,姿态优雅地轻啜了一口香茗。目光随意地扫过满殿的繁花和衣香鬓影,最终,那深邃如同寒潭的凤眸,状似不经意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玩味,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锐利。仿佛刚才殿内发生的一切,他都了然于胸。

我低垂着眼睫,感受着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指尖微微蜷缩。

“武安侯府的二小姐?”萧珩放下茶盏,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整个大殿。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周氏和林婉晴更是脸色煞白,身体僵硬。

“臣女在。”我依礼起身,垂首应道。

“抬起头来。”萧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殿内明亮的宫灯映照着他俊美无俦的容颜,那双凤眸深处,似乎有极淡的笑意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嗯,”他微微颔首,目光在我身上那身素净的湖蓝宫装和发间唯一的素银珍珠簪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赞许,“这身打扮……倒是有几分‘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清骨。比起那些满头珠翠、俗艳不堪的……看着顺眼多了。”

“轰!”

如同冷水泼进滚油!整个长秋宫瞬间炸开了锅!

太子殿下……竟然当众夸赞林清漪的“清骨”?还直言不讳地讽刺了那些满头珠翠的贵女“俗艳不堪”?!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利箭,瞬间射向刚才还得意洋洋、此刻却如同被扒光了衣服般羞愤欲死的林婉晴!她那一身繁复的玫红宫装和满头的珠翠,在太子那句“俗艳不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和可笑!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周氏更是眼前发黑,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才勉强维持住仪态。

萧珩却仿佛没看到这满殿的惊涛骇浪,也没看到林婉晴那摇摇欲坠的惨状。他收回目光,端起茶盏,又悠闲地品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风景。

“只是……”他放下茶盏,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深秋露重,宫道风寒。穿得如此单薄,连件像样的避寒斗篷都没有,武安侯府……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是苛待庶女,连这点体面都吝于顾及?”

他话音未落,侍立在他身后、一个气息沉凝如渊的青衣内侍已无声上前一步,手中捧着一件折叠整齐、一看便知是贡品的雪青色紫貂裘!那貂毛细密油亮,光泽如缎,在宫灯下流转着华贵无比的光晕,领口一圈蓬松柔软的银狐毛,更添雍容。

“孤这件旧裘,还算挡风。”萧珩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赏你了。披上吧,莫要冻病了。毕竟……”他顿了一下,凤眸微抬,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面无人色的周氏和摇摇欲坠的林婉晴,声音带着一种慵懒却令人心悸的威压,“孤说过的话,不喜欢收回。你这条命,如今……金贵得很。”

“轰隆!”

这一记无声的惊雷,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太子殿下!当众赐下自己的紫貂裘!给林清漪!还亲口强调她“命金贵”!

这已经不仅仅是“青眼有加”了!这分明是昭告天下,他对这个庶女的维护之意!是在狠狠打武安侯府和周氏母女的脸!更是坐实了那“太子妃”之言绝非戏言!

整个长秋宫,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周氏彻底瘫软在座位上,面如死灰。林婉晴再也支撑不住,“嘤咛”一声,双眼翻白,竟是真的晕厥了过去!旁边的宫娥一阵慌乱。

我站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充满了震惊、嫉妒、畏惧、难以置信的复杂目光,如同置身于风暴的中心。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奔涌。那件被内侍捧到面前的紫貂裘,散发着清冽的冷香和属于他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我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貂毛,如同触碰到一块滚烫的烙铁。深吸一口气,我接过那件沉甸甸的、象征着无上荣宠也代表着巨大漩涡的紫貂裘,对着上首凤座和太子席位的方向,深深一福,声音清晰而沉静:

“臣女……谢太子殿下赏赐。”

我将那华贵无比的紫貂裘披在肩上。瞬间,冰冷的身体被一股温暖柔和的暖意包裹,隔绝了满殿的寒意和窥探的目光。那清冽的冷香,如同他身上的气息,无声地萦绕在鼻尖。

珠帘之后,皇后的目光变得极其深邃复杂。而萧珩,则端起茶盏,微微垂眸,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般的幽深光芒。

宫宴,在一种诡异莫名的气氛中继续。丝竹依旧,却无人再有心思欣赏。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聚焦在那个披着太子紫貂裘、安静坐于角落的少女身上。

宴席散时,已是华灯初上。

宫道幽深,寒风凛冽。我披着那件过于宽大的紫貂裘,在春桃的搀扶下,随着沉默的人流缓缓向宫外走去。身后,是周氏被人搀扶着、失魂落魄的背影,以及被宫人用软轿抬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林婉晴。

刚走出长秋宫的范围,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宫道,前方引路的宫灯却忽然停住了。

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负手立于道旁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衬得他面容俊美,气质清贵逼人。

是萧珩。

他竟在这里等着。

引路的宫人内侍瞬间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春桃也吓得腿一软,慌忙跪倒。

我脚步一顿,隔着几步的距离,对上他深邃如夜的眼眸。寒风卷起他玄色的袍角,也拂动了我肩上紫貂裘蓬松的银狐毛领。空气中,那股清冽的冷香,愈发清晰。

“殿下。”我依礼垂首。

“免了。”萧珩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道上响起,带着一丝月夜的微凉,“今日宫宴,感觉如何?”

我抬起头,看着他月光下更显清绝的侧脸,声音平静无波:“金碧辉煌,繁花似锦。只是……高处不胜寒。”

“呵,”萧珩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玩味,“你倒是清醒。”他向前走了两步,距离拉近,那股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过来。月光下,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我苍白的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那件紫貂裘,可还暖和?”

“殿下所赐,自然暖和。”我答道,拢了拢裘衣的襟口。

“暖和便好。”萧珩微微颔首,目光却并未移开,反而更加深邃了几分,“林清漪,”他忽然唤我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清晰,“孤今日给你这件裘衣,并非仅仅怕你冻着。”

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磁性,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又蕴含着冰冷的锋芒:

“孤是要让所有人看清楚——”

“你身上披着的,是东宫的威势。”

“你这条命,连着东宫的颜面。”

“若有人再敢动你分毫……”他顿住,凤眸中寒光一闪,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刺骨,“那便是,与孤为敌!”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我的心上!披着东宫的威势?连着东宫的颜面?与孤为敌?!

这不是维护,这是宣告所有权!是将我彻底绑上东宫的战车,成为他棋盘上一枚更加显眼、也更加危险的棋子!

寒风卷过宫道,吹起他鬓边几缕墨发,拂过我的脸颊,带来一丝微痒的凉意。月光清冷,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映出我此刻苍白而复杂的容颜。

心跳,在胸腔里失去了规律的节奏。是棋子的宿命感,还是……被这强大威势所笼罩时,那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恨意与一种陌生的、冰冷的吸引力在心底交织缠绕。

我迎着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威压之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绽开一个同样冰冷、却带着一丝孤绝挑衅的弧度:

“殿下厚爱,清漪……惶恐。”

“只是,”我微微仰起脸,月光勾勒出我清冷的轮廓,“清漪的命,是清漪自己的。这东宫的威势,能护我一时,却未必能护我一世周全。有些债,终究要清漪自己……亲手去讨!”

萧珩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看着我,眼底的玩味和探究之色,被一种更深沉、更幽暗的光芒所取代。那光芒中,似乎有惊讶,有审视,更有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味。

他静静地看了我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月下宫道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愉悦和……赞赏?

“好。”

“很好。”

他直起身,玄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充满压迫感的影子。

“孤……拭目以待。”

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他不再看我,转身,衣袂翻飞,带着内侍,从容地消失在宫道幽深的尽头。

寒风裹挟着他残留的冷香,扑面而来。我站在原地,拢紧了肩头那件华贵而沉重的紫貂裘,指尖冰冷。

月影西斜,宫道寂寥。复仇之路,从这一刻起,彻底卷入了东宫那深不见底的旋涡之中。


## 第五章 醉仙引祸,自作自受

太子那件雪青色的紫貂裘,如同一个无形的烙印,沉重地压在肩头,也沉甸甸地压在武安侯府每个人的心头。宫宴归来后,清漪院彻底成了风暴眼中那片诡异的平静......

青石庄的寒风,裹挟着枯枝败叶的腐朽气息,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屋内,炭盆里微弱的火星挣扎着,映照着林婉晴那张瘦脱了形、眼窝深陷的脸。昔日骄纵跋扈的侯府嫡女,此刻如同被拔了爪牙的困兽,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裹着一条半旧的棉被,眼神空洞地盯着跳跃的火光,时而闪过怨毒,时而涌起癫狂。

“太子妃……我是太子妃……”她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随即又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晴儿!晴儿!”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哗啦声。

林婉晴空洞的眼神猛地聚焦,如同濒死的鱼看到了水源,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她挣扎着扑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股刺鼻的劣质脂粉味混合着寒风涌入。周氏裹着一件灰扑扑的棉斗篷,风尘仆仆,脸上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憔悴和眼底的焦灼。她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粗使婆子,是林宏远派来“伺候”兼监视的。

“母亲!”林婉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攥住周氏的衣袖,指甲深陷进布料里,声音嘶哑尖锐,“母亲救我!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我是侯府嫡女!我是未来的太子妃!那个贱人!那个贱人抢了我的位置!她不得好死!母亲!杀了她!杀了她!”

她状若疯魔,语无伦次,口水鼻涕糊了一脸。

“晴儿!冷静点!娘在!娘在!”周氏心如刀绞,强忍着悲痛和厌恶,用力抱住癫狂的女儿,对着那两个婆子厉声道:“滚出去守着!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周氏扶着林婉晴在冰冷的炕沿坐下,掏出帕子,胡乱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污秽,压低了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晴儿,听娘说!娘拼了这条命,才求动你父亲,没把你送去更远的苦寒之地!但留在青石庄,就是等死!那贱人一日不死,你就永无翻身之日!”

听到“那贱人”,林婉晴眼中怨毒的火焰瞬间燃烧起来,她猛地抓住周氏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杀了她!母亲!我要她死!立刻!马上!”

“杀她?谈何容易!”周氏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怨毒,“那贱人如今有太子护着!东宫的眼睛盯着侯府!稍有风吹草动,我们全都得给她陪葬!”

“那怎么办?!难道就让她踩着我的尸骨当上太子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林婉晴歇斯底里地捶打着冰冷的土炕,发出沉闷的声响。

“所以,娘给你找了条生路!”周氏猛地按住她,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你哥哥……承泽他……出面了!”

林婉晴的动作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一丝微弱的希冀。哥哥林承泽,侯府唯一的嫡子,也是周氏最后的指望。

“你哥哥求了你父亲,”周氏眼中闪烁着算计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念在你终究是侯府血脉,给你两个选择。”

她伸出两根手指,如同在宣判命运:

“第一,嫁给城南赵员外为妾。那赵员外年逾五旬,家财万贯,正室已死,后院姬妾成群。你嫁过去,虽是妾室,但赵家富贵,总好过在这庄子里冻饿而死!”

“第二,”周氏的声音带着一丝刻骨的寒意,“嫁给西郊柳树屯的穷酸秀才陈文远为妻。那秀才家徒四壁,还有个瞎眼老娘要伺候。但……是正头娘子。”

“妾?还是妻?”周氏死死盯着女儿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逼迫,“你自己选!”

轰——!

如同两道惊雷在林婉晴脑中炸开!

赵员外的老妾?还是穷酸秀才的妻子?

这两个选择,无论哪一个,都如同将她从云端彻底踩入泥泞!都是将她侯府嫡女的尊严和骄傲,放在地上反复摩擦!都是对她毕生追求的太子妃之位的极致羞辱!

“不!我不选!我都不选!”林婉晴猛地甩开周氏的手,发出凄厉的尖叫,“我是侯府嫡女!我怎么能……怎么能嫁给那种人?!母亲!你骗我!哥哥不会这么对我!”

“这就是你哥哥给你争取来的‘生路’!”周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怨毒,“你以为你哥哥想?!他这是在保你的命!也是在保侯府最后一点名声!你父亲说了,若你不选,三日后,便以‘暴病身亡’的名义,送你上路!彻底绝了后患!晴儿!你是想活着,还是想现在就死?!”

“暴病身亡”四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林婉晴所有的癫狂和不甘!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眼中的怨毒火焰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她看着母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绝望和狠厉,终于明白,这不是威胁,这是父亲和哥哥……最后的通牒!

侯府,已经彻底抛弃了她!为了所谓的名声和利益,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她这个“污点”!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瘫软在冰冷的炕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怨恨和不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殷红的血珠。

不知过了多久,那绝望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一种压抑的、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磨牙声。林婉晴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彻底变了。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情绪、只剩下赤裸裸怨毒和毁灭欲的冰冷!

“我选……”她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我选……赵员外。”

周氏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霾覆盖。当高门妾……终究是条活路,总比死了强。只是……这屈辱……

“但是,母亲,”林婉晴猛地抓住周氏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在我嫁入赵家之前……我要那贱人死!我要她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否则,我宁愿……拉着整个侯府陪葬!”

周氏被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惊得心头一跳!她知道,女儿已经彻底疯了!但……这不也正是她想要的吗?

“好!娘帮你!”周氏眼中也燃起同样的疯狂和孤注一掷,“娘这就去求你外祖家!周家……绝不会看着我们母女被人如此作践!那贱人……必须死!”

几天后,一封带着周家隐秘印记的书信,通过碧云的手,再次塞进了清漪院后墙的馊水桶旁。小莲如同灵猫般取回,交到我手中。

信笺展开,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淬毒:

“货已备妥。腊月廿三,酉时三刻,西市‘锦绣坊’后巷。‘货郎’自会引路。切记:此物见血封喉,万勿沾染自身。”

腊月廿三,小年。西市人潮涌动,采买年货的喧嚣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空气中弥漫着糖瓜、年糕的甜腻香气和爆竹的硫磺味。

清漪院内,药香氤氲。春桃小心翼翼地将煎好的药汁倒入碗中,褐色的药汤散发着温热的辛香。我坐在窗边,指尖摩挲着那个始终无法打开的乌木盒。盒身冰凉,那些细微的凹凸纹理在指尖下流转,仿佛隐藏着某种古老的密码。心绪不宁。

“二小姐,药好了。”春桃将药碗捧到我面前。

我端起药碗,凑到唇边。温热的药气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苦涩。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迥异于药味的、带着一丝腥甜的铁锈气,极其突兀地钻入鼻腔!

寒毒三年,我的嗅觉对某些特殊的气味异常敏感!这味道……是血竭?不,更浓烈!是……西域奇毒“赤炼砂”特有的腥甜!

“别喝!”我猛地将药碗掷在地上!

“哐当!”

药汁四溅,褐色的液体泼洒在冰冷的地面,竟瞬间泛起一层诡异的、细密的猩红色泡沫!如同沸腾的毒血!

“啊!”春桃吓得失声尖叫,脸色煞白!

果然!周氏和周家,终究是按捺不住了!这毒……见血封喉!

“二小姐!这……这是……”春桃看着地上那猩红的泡沫,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我眼神冰冷如霜,心中杀意翻涌!他们竟敢将毒下到我的药里!若非我对赤炼砂的气味格外敏感……此刻已是香消玉殒!

“无妨。”我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冷静得可怕,“把这里收拾干净。记住,今日之事,对任何人都不许提起。”

“是……是!”春桃慌忙应下,手忙脚乱地清理地上的狼藉,眼中充满了后怕。

我走到妆台前,拿起那支素银珍珠簪。指腹在簪头那颗温润的珍珠上轻轻一旋!只听极其细微的“咔哒”一声,簪身竟从中裂开一道细缝!里面赫然藏着一小截乌沉沉、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针尖!针尖上,隐隐有暗紫色的纹路流转,显然淬有剧毒!这是我重生后,根据娘亲留下的《药典杂记》中一则隐秘记载,耗费数月,用几种剧毒草药反复淬炼而成,藏于簪中,以备不时之需的保命之物——见血封喉的“幽昙”!

将簪子重新旋紧,藏于袖中。我换上那件半旧的月白夹棉褙子,对心有余悸的春桃道:“我去西市买些丝线,给那件夹袄绣个新花样。你在院里守着,任何人来,都说我歇下了。”

“二小姐!外面……”春桃担忧至极,西市鱼龙混杂,又是对方约定的时间地点!

“放心。”我打断她,眼神沉静而锐利,“我去去就回。”

西市“锦绣坊”后巷,狭窄、阴暗、堆满杂物,弥漫着一股陈年布匹和尘土的混合气味。与前面主街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这里寂静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酉时三刻,天色已暗。巷口昏黄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晃动扭曲的光影。

我独自一人,站在巷子深处堆积的破旧布匹旁,身影几乎融入阴影。寒风卷起地上的碎屑,打着旋儿。袖中的手,紧紧握着那支冰冷的素银簪。

时间一点点流逝,巷口毫无动静。只有风声呜咽。

突然!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浓烈的酒气!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粗布短打、满脸横肉、醉醺醺的汉子,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眼神浑浊而充满暴戾,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手里,赫然攥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尖刀!

他一眼就看到了阴影中的我,眼中瞬间爆发出淫邪而凶残的光芒,口中喷着酒气,含糊不清地狞笑:“小……小美人……等急了吧?爷……爷这就来疼你!” 说着,竟挥舞着尖刀,踉踉跄跄地直扑过来!动作看似笨拙,但那扑击的角度和手中尖刀的寒光,却带着致命的精准!

是那个“货郎”!周家安排的亡命徒!目标根本不是引路,而是……当街行凶!制造一起醉酒暴徒见色起意、杀害侯府庶女的“意外”!

好狠毒的计策!好周密的灭口!

我瞳孔骤缩!身体瞬间绷紧!袖中的簪子滑入掌心!就在那醉汉扑到近前、腥臭的酒气和刀锋的寒意扑面而来的瞬间——

“住手!”

一声清越而带着雷霆之怒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狭窄的后巷炸响!

一道青衫身影,如同疾风般从巷口掠入!速度之快,带起一阵劲风!正是新科探花郎,太子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沈砚!

他俊朗的脸上此刻布满寒霜,眼神锐利如电,手中并无兵器,却以掌为刀,带着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劈向那醉汉持刀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醉汉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剔骨尖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

沈砚动作毫不停滞,一脚踹在醉汉的胸口!力道之大,将那近两百斤的壮汉踹得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巷子另一头的杂物堆上,发出轰然巨响!醉汉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昏死过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砚看也没看那昏死的凶徒,立刻转身,几步跨到我面前,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清漪姑娘!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他清俊的眉眼间满是担忧,目光在我身上飞快扫视。

“我没事,多谢沈大人。”我后退一步,拉开些许距离,声音平静,袖中的簪子悄然隐没。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沈砚?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太子的安排?

沈砚见我无恙,似乎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看向那昏死的凶徒,眼神冰冷:“光天化日,西市重地,竟有如此狂徒持刀行凶!简直目无王法!清漪姑娘放心,我这就……”

他的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那本该昏死过去的醉汉,竟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只有赤裸裸的、淬了毒的疯狂和杀意!他如同回光返照的野兽,左手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寒光更甚的匕首!身体如同弹簧般从杂物堆里弹射而起,不顾断腕的剧痛,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以同归于尽的姿态,再次向我猛扑过来!速度比之前更快!更狠!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周家安排的,根本就是个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的死士!前番的醉酒行凶是假象,此刻的绝命反扑,才是致命一击!

“小心!”沈砚脸色剧变,想要再次阻拦,却因距离稍远,已来不及!

匕首的寒芒,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刺到了我的胸前!

千钧一发!

我眼中寒光爆射!不退反进!身体如同灵巧的游鱼般向左侧极其细微地一滑!匕首锋刃擦着我的衣襟刺空!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

与此同时!我蓄势待发的右手闪电般抬起!袖中那支素银珍珠簪如同毒龙出洞!簪头那颗温润的珍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入了那死士因扑空而暴露的颈侧!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热刀切入牛油般的声响!

簪子淬了“幽昙”剧毒的幽蓝针尖,瞬间没入皮肉!

那死士扑击的动作猛地僵住!眼中疯狂的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无法言喻的剧痛所取代!他张着嘴,想发出声音,却只喷出一小口带着腥甜气息的黑血!

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噗通”一声,重重砸在我的脚边!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狰狞表情,颈侧被簪子刺入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细小血点,周围的皮肤却迅速蔓延开一片诡异的青黑色!

整个后巷,死一般的寂静。

寒风卷过,吹动着散落的布匹碎片。

沈砚保持着想要冲上来的姿势,僵在原地,俊朗的脸上满是震惊!他看着地上瞬间毙命的凶徒,又猛地抬头看向我,目光落在我手中那支滴血未沾、依旧素净温润的银簪上,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缓缓收回手,将簪子重新插入发髻,动作平静得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指尖冰凉,心却跳得沉稳。我蹲下身,无视那死士狰狞的死状,伸出两根手指,极其迅速地从他怀中摸索出一个硬物——一个用油纸包着、只有拇指大小的瓷瓶!

瓶身上,赫然印着一个扭曲的、如同毒蛇盘绕般的印记——周家的家徽!

我站起身,将瓷瓶握在掌心,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然后,才转向依旧处于震惊中的沈砚,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苍白和后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大人……此人……此人凶悍异常……清漪……清漪一时情急……失手……”


西市后巷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沈砚急促的呼吸声打破。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具迅速冰冷、颈侧泛着诡异青黑的尸体,又猛地抬头看向我,俊朗的脸上血色褪尽,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那支素净的银簪,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择人而噬的毒蛇!

“清漪姑娘……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在我平静无波的脸和那支簪子之间惊疑不定地游移。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狠戾一击,那瞬间毙命的剧毒……这绝非一个寻常闺阁女子所能为!眼前的林清漪,与他记忆中那个在侯府角落沉默隐忍的庶女,判若两人!

“沈大人,” 我迎着他惊骇审视的目光,声音清冷如巷中寒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惊魂未定,微微后退半步,“此人凶悍异常,持双刃行凶,若非沈大人及时出手重创其在前,清漪慌乱之下,又岂能……岂能侥幸自保?方才情急,手中发簪不慎划破其皮肉,谁知他竟……竟就……” 我适时地顿住,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仿佛被眼前的血腥吓坏了,身体也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示弱,是此刻最好的保护色。沈砚是太子心腹,是清流,他眼中的“真相”,将直接影响太子对我的判断。我不能让他看到那个冷静狠戾的林清漪,只能是一个被逼到绝境、侥幸反击的弱女。

沈砚眼中的惊骇并未完全褪去,但看着我此刻苍白脆弱、泫然欲泣的模样,又想起方才那凶徒确实持双刀、悍不畏死,先被自己重创断腕,心中疑虑稍减。或许……真是巧合?是这弱女子情急之下的爆发?那簪子……或许只是意外划中了要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恢复了一位朝廷命官的冷静:“清漪姑娘受惊了!此事非同小可!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凶徒当街行刺官宦女眷!必须彻查!” 他上前一步,挡在我与尸体之间,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幽暗的后巷,“姑娘可知此人为何袭击于你?可曾与人结怨?”

“结怨?” 我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和茫然,“清漪深居简出,从不与人争抢……若说结怨……” 我欲言又止,目光却似无意般扫过手中紧握的那个印有周家家徽的瓷瓶。

沈砚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小瓶!他脸色一变:“这是……?”

“方才……方才他扑过来时,从怀里掉出来的……” 我声音微弱,仿佛心有余悸,将瓷瓶递向沈砚。

沈砚接过瓷瓶,借着巷口昏黄摇曳的灯笼光,看清了瓶身上那个扭曲如毒蛇的印记!瞳孔骤然收缩!

“周家?!” 他失声低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京城勋贵圈,谁不识得吏部侍郎周崇明家的家徽!这瓶中之物,结合凶徒方才悍不畏死、目标明确的刺杀,答案呼之欲出!这是周家买凶杀人!针对的,正是眼前这个刚刚在侯府寿宴上让周氏母女颜面尽失的林清漪!

一股凛然的怒意瞬间席卷了沈砚!他身为太子詹事府左庶子,职责之一便是纠察不法,维护纲常!周家如此行径,简直丧心病狂,视国法如无物!

“清漪姑娘放心!” 沈砚将瓷瓶紧紧攥在掌心,如同攥住了周家的罪证,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清流文臣特有的刚正,“此事,沈某必禀明太子殿下,严查到底!还姑娘一个公道!绝不容此等目无法纪、残害无辜之举逍遥法外!”

他眼中燃烧着正义的火焰,那火焰之下,看向我的目光深处,却又悄然多了一丝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与震撼。眼前这个少女,究竟承受了多大的恶意?在如此凶险的刺杀下,竟能冷静反击,全身而退……这份心性,这份坚韧,让他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悸动。

“多谢沈大人。” 我微微屈膝,姿态柔弱,眼底却一片冰冷清明。沈砚的愤怒,正是我想要的。这把清流的刀,借得恰到好处。

“此地不宜久留,姑娘速速回府!凶徒尸首及证物,沈某自会处理!” 沈砚沉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他立刻唤来巷口自己的随从,低声吩咐几句。随从领命,迅速将尸体用破布包裹,连同那把剔骨尖刀一起拖走,动作干净利落。

沈砚亲自护送我出了后巷,直到将我送上雇来的青布小轿,看着轿帘放下,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和那双隐含担忧与探究的眼睛,我才缓缓靠向冰冷的轿壁,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指尖冰凉,掌心却因紧握那枚冰冷的周家令牌而微微汗湿。

周家……周氏……林婉晴……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回到清漪院,夜色已深。春桃见我安然归来,悬着的心才落下,又见我脸色苍白(刻意为之),忙不迭地去热药、打水。

我将自己关在房内,烛火跳跃。桌上,静静躺着那枚从死士身上搜出的、印有周家家徽的瓷瓶令牌。冰冷的金属触感,如同周氏母女淬毒的心肠。

“笃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带着一丝犹豫。

“谁?”

“二小姐……是奴婢……小莲。” 门外传来细若蚊呐的声音。

“进来。”

门被推开一条缝,小莲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脸上带着紧张和一丝隐秘的兴奋。她快步走到我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二小姐,这是……这是碧云姐姐刚才偷偷塞进老地方的东西……奴婢瞧着……像是药粉……” 小莲的声音压得极低。

我解开油纸包。里面是两小包粉末。一包呈灰白色,带着刺鼻的硫磺味;另一包则是暗红色,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却令人心悸的腥甜气息——正是“赤炼砂”!

果然!周家不仅派出了死士,还做了两手准备!若死士刺杀失败,这赤炼砂便是再次下毒的后手!碧云……周氏身边最后的心腹大丫鬟……她这是急着毁灭证据,还是……被周氏逼着来送死?

我眼中寒光一闪,将赤炼砂重新包好藏起。拿起那包灰白色的硫磺粉,凑近烛火仔细分辨。这味道……不是寻常火药,倒像是……道观炼丹常用的“石胆精”?此物遇火则燃,爆裂极强!

一个恶毒的计划瞬间在脑中成型。

“小莲,” 我看向她,眼神带着鼓励,“做得很好。明日,你再去一趟老地方,把这个……” 我将那包硫磺粉重新包好,递给她,压低声音,“……悄悄地,放回去。”

小莲睁大了眼睛,满是疑惑,但还是用力点头:“是!奴婢明白!”

腊月廿五,天阴沉得如同灌了铅。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武安侯府大门紧闭,一片死寂。与府外的萧瑟不同,府内西北角一处偏僻的角门附近,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一顶极其简陋、连普通富户嫁女都不如的暗红色小轿,孤零零地停在角门外。轿帘低垂,没有任何喜庆装饰。四个穿着侯府家丁服色、却个个面无表情、眼神冷漠的轿夫,如同泥塑般立在风雪中。

没有喜乐,没有鞭炮,没有宾客。只有周氏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色袄裙,脸色灰败,双眼红肿,在赵嬷嬷(已死)的继任者、同样刻板的钱嬷嬷搀扶下,站在门内。她死死盯着那顶小轿,嘴唇哆嗦着,指甲深深掐进钱嬷嬷的手臂。

轿帘被一只涂着劣质蔻丹、却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一条缝。林婉晴的脸露了出来。昔日精心保养的容颜,此刻憔悴枯槁,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眼下的青黑和眼底的绝望。她身上穿着一件簇新、料子却透着一股廉价感的大红色嫁衣,头上盖着一块同样劣质的红盖头,金线绣的牡丹图案歪歪扭扭。

她看着自己身上这身如同戏服般的嫁衣,又看向那扇象征着屈辱和贱妾身份的角门,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和屈辱!她猛地看向周氏,声音嘶哑如同鬼泣:“母亲!我不去!我不要去给那个老匹夫做妾!我是侯府嫡女!我是……”

“闭嘴!” 周氏厉声打断她,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怨毒,“你不想去?!你想死吗?!这是你父亲和你哥哥给你选的路!是生路!进了赵家的门,好歹锦衣玉食!总比在这府里……在这府里被人唾弃到死强!”

她猛地指向那顶小轿,如同指着一条通往地狱的通道:“上轿!立刻!马上!别逼我叫人把你绑上去!你哥哥……他已经在去吏部的路上了!别耽误他的前程!也别再给侯府……惹祸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泣血的悲鸣。

提到“哥哥”和“前程”,林婉晴眼中那疯狂的火焰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灰败和绝望。她看着周氏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怨怼和抛弃,看着钱嬷嬷那冷漠的眼神,看着轿夫们如同看死物的目光……她终于明白,自己已是弃子,是侯府急于甩脱的耻辱。

一滴滚烫的泪,混合着脂粉,从她枯槁的脸颊滑落。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最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木偶,她缓缓放下了轿帘。

“起轿——” 钱嬷嬷刻板的声音响起,如同丧钟。

四个轿夫面无表情地抬起那顶轻飘飘的轿子,脚步沉重地走向角门。

就在轿子即将穿过角门的瞬间!

“且慢!”

一声清越而威严的喝止声,如同惊雷般从府内传来!

只见林承泽一身簇新的五品文官青色鹭鸶补服,面色阴沉如水,带着几个气息精悍的随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看也未看那顶小轿和轿中之人,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直直射向周氏!

“母亲!” 林承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种决绝的冷漠,“今日是儿子去吏部述职、领受新职的日子!您非要选在今天……送妹妹出门吗?是嫌御史台的弹劾折子不够多?还是嫌太子殿下对侯府的‘恩典’不够重?!”

他刻意加重了“恩典”二字,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周氏心上。

周氏身体猛地一颤,看着儿子身上那象征着前程的官服,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怨怼和急于撇清的冷漠,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她强行咽下。她知道,儿子恨她,恨她没能护住妹妹,更恨妹妹毁了侯府名声,连累了他的仕途!

“泽儿……我……” 周氏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承泽却不再看她,目光转向那顶停在角门处、如同耻辱柱般的小轿,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厌恶和决绝。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轿夫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侯府侧门也是她能走的?抬出去!从后巷角门走!别污了侯府的地界!”

“轰——!”

轿中的林婉晴,听到兄长这冰冷绝情、如同驱赶秽物般的话语,身体猛地一僵!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绝望和滔天恨意,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猛地掀开轿帘,涂着劣质口脂的嘴唇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她死死盯着林承泽那身崭新的官服,如同盯着仇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凄厉的诅咒:

“林承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踩着亲妹妹的尸骨往上爬!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还有林清漪那个贱人!你们都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们……啊——!”

她的诅咒尚未说完,钱嬷嬷已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狠狠拽回轿中,用一块破布死死堵住了她的嘴!轿帘落下,隔绝了那怨毒的嘶吼。

轿夫们不敢再看林承泽阴沉的脸色,慌忙抬起轿子,脚步仓皇地转向更偏僻、更肮脏的后巷角门方向。那顶暗红的小轿,如同承载着所有不堪和怨恨的棺椁,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地消失在侯府最卑微的角落,驶向那深不见底的妾室囚笼。

周氏看着轿子消失的方向,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软软地瘫倒在钱嬷嬷怀里。

林承泽看着母亲吐血昏厥,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但瞬间便被更深的冰冷和决绝所取代。他整理了一下崭新的官服,仿佛要拂去所有与侯府耻辱相关的尘埃,对着随从冷声道:“走!去吏部!”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戾气。

风雪更大了。清漪院的小楼上,我推开半扇窗棂,冷风卷着雪粒子灌入。目光平静地扫过府内那场无声的闹剧落幕,也扫过林承泽决然离去的背影。

“哥哥……” 我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这侯府的金丝牢笼,终究是困不住你这只想飞上枝头的……秃鹫了。”

吏部衙门,威严深重。

林承泽递上名帖,等待通传。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紧握的拳头和眼底深处的不安,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太子一系对他的打压,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在这新职的起点便举步维艰。

“林大人,尚书大人有请。” 一名吏员出来传唤。

林承泽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进吏部正堂。堂上端坐的并非吏部尚书,而是尚书右侍郎——正是太子一系的干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承泽,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

“下官林承泽,参见侍郎大人。” 林承泽依礼下拜。

“嗯。” 侍郎淡淡应了一声,拿起一份卷宗,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半晌才开口,语气带着官腔特有的冷漠,“武安侯府……近来,很热闹啊。”

林承泽心中一沉,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垂首道:“家门不幸,让大人见笑了。下官……定当竭力整肃,不负朝廷重托。”

“整肃?” 侍郎嗤笑一声,将卷宗丢在案上,“林大人,令妹之事,影响恶劣!太子殿下虽未明言,但朝野议论纷纷!你身为侯府嫡子,难辞其咎!如今新职在身,更当谨言慎行!这‘京畿道巡察御史’一职,位卑责重,最忌牵连不清!你……好自为之吧!”

一番敲打,如同冰水浇头。所谓的“述职”,不过是当面警告和羞辱!林承泽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中灼烧,却只能死死压住,指甲深陷掌心。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嗯,去吧。你的文书,去文选司领。” 侍郎挥挥手,如同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林承泽躬身退出正堂,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那份屈辱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尊严和骄傲!他走到无人的回廊角落,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廊柱上!骨节瞬间破皮流血!

“太子……萧珩……林清漪……” 他眼中燃烧着怨毒的火焰,低声嘶吼,“你们……欺人太甚!”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大人,何事如此动怒?可是吏部这些眼高于顶的胥吏,怠慢了侯府公子?”

林承泽猛地回头!

只见一位身着紫色麒麟补服、面容儒雅、气质雍容的中年男子,正含笑看着他。他身后跟着几位气度不凡的随从。此人正是朝中与太子分庭抗礼的肃王——萧玦的心腹重臣,内阁次辅,兼领户部尚书的杨廷和!

林承泽心中警铃大作!杨廷和?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主动与自己搭话?

“下官……参见杨阁老!” 林承泽压下心中惊疑,连忙躬身行礼。

“林大人不必多礼。” 杨廷和笑容和煦,上前一步,虚扶了一把,目光扫过林承泽流血的手背,又看向他眼底压抑的怨愤,眼中精光一闪,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爱惜己身啊。这吏部……唉,如今是愈发跋扈了,连侯府嫡子、新科进士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这话如同毒蛇,精准地舔舐着林承泽心中最痛的伤口!他脸色变幻,沉默不语。

杨廷和也不在意,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深意:“林大人少年英才,家世显赫(虽已蒙尘),本应前程似锦。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有些风浪,单凭一己之力,是抗不过去的。有时候,换个码头停靠,或许……才是破局之道?”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魔鬼的蛊惑:

“肃王殿下,最是爱才惜才,亦最是……恩怨分明。对于真正有本事、又懂得进退的人,殿下从不吝啬提携。林大人……可愿随老夫,去拜见殿下?殿下,可是对武安侯府的‘家学渊源’……颇感兴趣呢。”

林承泽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肃王!杨廷和!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招揽!是投向太子对立面的邀请!

他猛地抬头,对上杨廷和那双深不见底、带着洞悉一切和强大诱惑的眼睛。脑中瞬间闪过太子一系的打压羞辱,闪过林婉晴怨毒的诅咒,闪过父亲林宏远的无能狂怒,闪过周氏绝望的泪水……更闪过林清漪那双冰冷沉静、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

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扭曲野心,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前程!权力!复仇!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他对着杨廷和,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

“下官……愿为肃王殿下效犬马之劳!”

当夜,武安侯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林宏远疲惫而苍老的脸。他正看着一份公文,眉头紧锁。白日里林婉晴被一顶小轿抬走时那怨毒的诅咒,周氏吐血昏厥的惨状,如同噩梦般缠绕着他。

“吱呀——” 书房门被推开。

林承泽走了进来。他已换下官服,穿着一身深色常服,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父亲。”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泽儿?这么晚了,有事?” 林宏远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疲惫。

林承泽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桌上一封刚拆开的、盖着吏部大印的文书——正是关于他“京畿道巡察御史”的任命函。他拿起那封函件,看也未看,径直走到燃烧的炭盆前。

“你做什么?!” 林宏远一惊。

林承泽手一松,那封象征着太子“恩典”的任命函,轻飘飘地落入通红的炭火中。纸张瞬间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泽儿!你疯了?!” 林宏远猛地站起,又惊又怒!

林承泽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曲。他看着林宏远,眼神冰冷,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决绝:

“太子给的骨头,儿子……啃不动。”

“从今日起,我林承泽,只为自己活!”

“武安侯府,也该……换个主人了。”

话音未落,他已不再看林宏远瞬间惨白的脸,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那背影,带着一种割裂过往、投向深渊的孤绝。

林宏远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炭盆中那最后一缕青烟消散,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他知道,这个儿子……彻底失控了!侯府这艘破船,不仅撞上了冰山,船舱里……还钻进了一条致命的毒蛇!

清漪院。

烛火下,我展开一张刚收到的、字迹潦草却信息明确的纸条(来自杨廷和府中一个被东宫暗线收买的下人):

“林承泽已投肃王。杨引荐,肃王悦之,许以重利。”

指尖轻轻拂过“肃王”二字,我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困兽犹斗?不,是自取灭亡。林承泽,你这步棋,走得……真好!

我拿起那枚冰冷的周家令牌,又看了看桌上那包硫磺粉。棋子已就位,该收网了。

“春桃,” 我唤来心腹丫鬟,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明日一早,你悄悄去一趟西市‘回春堂’,就说……我前日受惊,心神不宁,想买几钱上好的‘石胆精’压惊。记住,要‘不经意’地透露给掌柜知道,就说……府里近来不太平,总觉得有人要害二小姐,连药里都被人动过手脚……幸好发现得早。”

春桃虽不解其意,但对我深信不疑,立刻点头:“是!奴婢明白!”

鱼儿,该咬钩了。


腊月廿七,年关将近的京城,本应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庆之中。然而,一道从京兆府衙燃起的浓烟与爆响,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击碎了表面的平静,掀起了滔天巨浪!

“轰隆——!”

沉闷而剧烈的爆炸声,伴随着刺鼻的硫磺浓烟,从京兆府衙后院的证物房方向冲天而起!火光虽被迅速扑灭,但那巨大的动静和滚滚浓烟,足以让半条街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走水啦!京兆府走水啦!” 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混乱之中,一道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京兆府衙后巷翻出,身上带着浓重的硫磺和焦糊味,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充满惊惶和怨毒的眼睛。他动作极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纵横交错的街巷深处,正是周家豢养的死士之一!

他奉周氏之命,潜入京兆府,目标正是销毁那枚作为关键物证、印有周家家徽的瓷瓶令牌!然而,当他找到那标记着“腊月廿三西市刺杀案”的证物箱,撬开锁,手刚触碰到冰冷的瓷瓶时——

“嗤啦!”

一声轻微的引燃声!

一股刺鼻的硫磺味猛地爆发!

紧接着便是轰然爆裂的火光和灼热气浪!若非他反应够快,及时翻滚躲避,此刻已被炸得尸骨无存!那瓷瓶令牌在爆炸中碎裂,连同证物箱内其他几份无关紧要的卷宗,一同化作了飞灰!

任务……失败了?不!是成功了?证物似乎被毁了?但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分明是陷阱!

死士心中惊疑不定,带着一身狼狈和浓烈的硫磺味,仓皇逃回周府复命。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潜入证物房的那一刻,京兆府尹张大人正“恰好”带着几位同僚“巡视”到后院附近。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和冲天而起的硫磺烟柱,被所有人看了个正着!

“硫磺?!爆炸?!” 张大人脸色剧变,又惊又怒!这绝非意外!是有人蓄意毁灭证物!目标直指西市刺杀案!而此案,早已因涉及勋贵买凶、刺杀官宦女眷,又牵扯太子殿下过问,成为了京城瞩目的焦点!

“封锁府衙!任何人不得进出!给本官彻查!” 张大人厉声咆哮!他心中雪亮,这爆炸,反而坐实了此案背后有鬼!有人狗急跳墙了!

当沈砚闻讯匆匆赶到京兆府时,现场已被严密控制。看着那一片狼藉、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证物房废墟,听着张大人义愤填膺地描述爆炸瞬间的情景,沈砚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地上那些焦黑的碎片和残留的灰白色粉末痕迹。

“硫磺……石胆精……” 沈砚蹲下身,捻起一点粉末在指尖摩挲,那刺鼻的气味与他前日暗中调查、从“回春堂”掌柜口中得到的线索瞬间吻合!掌柜战战兢兢地回忆,就在腊月廿五清晨,武安侯府二小姐身边的丫鬟春桃,曾“不经意”地来买过几钱上好的“石胆精”,还忧心忡忡地提及府里有人要害二小姐,药里都被动过手脚!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硫磺爆炸”这条线瞬间串联起来!

买凶刺杀(周家令牌)——下毒未遂(赤炼砂)——毁灭证据(石胆精爆炸)!

目标明确:林清漪!

幕后黑手:周家!或者说,是困兽犹斗的周氏!

一股凛冽的杀意瞬间席卷了沈砚!周家!你们竟敢如此无法无天!在太子殿下和我沈砚的眼皮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地行此卑劣歹毒之事!

“张大人!” 沈砚猛地起身,声音带着雷霆之怒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此案证据确凿,脉络清晰!买凶杀人,意图毒害官眷,更胆大包天,潜入京兆府衙毁灭证物!此等行径,形同谋逆!本官这就进宫面圣,弹劾吏部侍郎周崇明!纵容亲族,残害无辜,罪无可赦!请旨……抄查周府!”

“抄查周府”四字一出,如同惊雷!张大人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眼中也爆发出刚正的光芒:“下官愿随沈大人同往!为林二小姐,讨还公道!”

腊月廿八,一道震惊朝野的圣旨从宫门飞出:

“吏部侍郎周崇明,治家无方,纵容亲族,买凶行刺官眷,毒害未遂,更胆大包天,遣死士潜入京兆府衙,以硫磺火药毁灭证物,行迹恶劣,罪同谋逆!着即革去官职,抄没家产!周氏一族,凡涉案者,交有司严审,按律论处!钦此!”

圣旨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周家头顶!周府朱门被凶悍的御林军轰然撞开!哭喊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响成一片!昔日煊赫的吏部侍郎府邸,瞬间沦为阶下囚笼!周崇明被革职锁拿下狱,周家成年男丁尽数被拘,女眷圈禁待审!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京城!自然也传入了如同坟墓般死寂的武安侯府!

“晴芳阁”内,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的周氏,在听到娘家被抄、兄长下狱的消息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她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钱嬷嬷等人手忙脚乱地掐人中、灌参汤,才勉强将她救醒。

醒来后的周氏,眼神彻底空了。没有了怨毒,没有了算计,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败和绝望。她知道,自己最后的依仗,彻底完了!周家倒了,她这个被休弃(林宏远在周家被抄当日,一纸休书便送到了晴芳阁,彻底断绝关系)、声名狼藉的妇人,在这侯府,连蝼蚁都不如了!

“呵……呵呵呵……” 周氏躺在冰冷的地上,望着雕花床顶,发出一连串诡异而空洞的笑声,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给了那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庶女!输给了命运无情的嘲弄!

清漪院。

春桃和秋菊兴奋得小脸通红,将外面听来的关于周家如何被抄、周氏如何吐血昏厥被休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给我听。院中仿佛也驱散了些许阴霾。

我坐在窗边,听着两个丫头的叽叽喳喳,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是平静地摩挲着那个依旧无法打开的乌木盒。周家倒了,周氏废了,林婉晴沦为贱妾,林承泽投靠肃王……侯府的仇人,似乎一个个都得到了报应。但,还不够。真正的幕后黑手,那个害死我娘的真凶,那个支持周家作恶的势力,还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而林承泽投向肃王,无疑是将侯府拖入了更大的漩涡。

“二小姐,您不高兴吗?” 春桃见我神色平静,忍不住问道。

“高兴?” 我抬眼看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声音带着一丝冷意,“除掉了豺狼,还有更凶恶的虎豹在暗处窥伺。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腊月三十,除夕。

京城笼罩在辞旧迎新的氛围中,鞭炮声零星响起。然而,朝堂之上,一场无声的风暴却在酝酿。

肃王府,暖阁。

炉火熊熊,温暖如春。肃王萧玦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榻上,面容俊朗,气质雍容中带着一丝深沉的阴鸷。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听着下首杨廷和的禀报。

“……周家已倒,周崇明下狱。武安侯林宏远胆小如鼠,已不足为虑。只是那林清漪……” 杨廷和微微皱眉,“此女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借太子和沈砚之势,竟能翻云覆雨至此!如今更得太子青眼,恐成殿下心腹之患!”

“林清漪……” 肃王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和冰冷,“倒是个有趣的棋子。太子对她……似乎颇为不同?”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沈砚……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仗着几分清名和太子撑腰,竟敢屡次三番在朝堂上弹劾本王门人,坏本王好事!”

他眼中寒光一闪,将手中玉佩重重拍在案几上:“杨卿,林承泽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殿下放心。” 杨廷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林承泽对太子和林清漪恨之入骨,已决心效忠殿下。他已利用‘京畿道巡察御史’之便,搜集了不少……关于沈砚‘贪墨渎职’的证据。虽多是捕风捉影,但只需稍加运作,足以让沈砚焦头烂额,在都察院那群老顽固面前脱层皮!若能借此扳倒沈砚,断太子一臂,再好不过!”

“嗯。” 肃王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那就放手去做。让林承泽把火烧得旺些。本王倒要看看,这位太子殿下心爱的‘清流砥柱’,如何在这除夕之夜……身败名裂!”

除夕宫宴,因皇帝龙体欠安,规模从简,只宴请宗室近支和部分重臣。即便如此,麟德殿内依旧灯火辉煌,暖意融融,丝竹悦耳。

太子萧珩坐于皇帝下首,玄色金线蟒袍更衬得他面容俊美,气度尊贵。他神色淡然,目光偶尔扫过殿内,在某个空着的席位(沈砚的席位)上停留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沈砚并未出席宫宴。此刻,他正一身青色官袍,脸色铁青地站在都察院冰冷肃穆的公堂之上!四周是都察院几位面色严肃的御史,堂下跪着的,是几个被林承泽“查实”并带来的所谓“苦主”和“人证”!

“沈大人!您要为我等小民做主啊!” 一个穿着绸缎、却做出一副可怜相的商人磕头如捣蒜,“草民那批货……就是被沈大人家中的管事……强行压价收走的啊!说是……说是孝敬沈大人的!草民……草民血本无归啊!”

“是啊!沈大人!您不能仗着是太子近臣,就……就如此盘剥我等啊!” 另一个“人证”也哭嚎着附和。

林承泽一身巡察御史的青色獬豸补服,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痛心疾首”和“大义凛然”,对着堂上几位御史拱手道:“诸位大人!下官奉旨巡察京畿,查访民情,竟发现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沈大人身为太子詹事府左庶子,本应清正廉明,为百官表率!岂料竟纵容家奴,强取豪夺,盘剥商贾,中饱私囊!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还请都察院秉公执法,严惩不贷,以正朝纲!”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仿佛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那几个“苦主”更是哭嚎得震天响。

几位御史交换着眼神,脸色凝重。沈砚的清名他们是知道的,但林承泽拿出的“证据链”看似完整,又有“苦主”当堂指控,且正值除夕,太子在宫宴……此事若处理不好,都察院颜面何存?

“沈大人,对此……你有何话说?” 一位年长的御史沉声问道。

沈砚胸膛剧烈起伏,看着林承泽那张虚伪的脸和堂下拙劣表演的“苦主”,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顶门!这分明是构陷!是肃王和林承泽联手设下的毒计!要毁他清誉,断他前程!

“一派胡言!” 沈砚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清俊的脸因愤怒而微微发红,“本官为官数载,两袖清风,人所共知!家中仆役,皆有严规,岂敢行此不法之事?林承泽!你为攀附权贵,构陷同僚,手段卑劣至此!你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伪造诬陷!所谓的苦主,不过是受人指使的刁民!本官……要与你当堂对质!”

“对质?” 林承泽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怨毒和得意,“沈大人,铁证如山,岂容你狡辩?难道这些苦主都是凭空捏造?难道他们身上的伤痕也是假的?你沈家管事收受的银票,难道也是假的?!” 他咄咄逼人,气势汹汹。

公堂之上,气氛剑拔弩张。沈砚虽据理力争,但对方准备充分,污蔑的罪名如同跗骨之蛆,一时竟难以完全洗脱。都察院的御史们面露难色,此事牵扯太子近臣和风头正劲(投靠肃王)的巡察御史,又发生在除夕之夜,实在棘手。

僵持之中,夜色渐深。宫宴早已散场,京城沉浸在辞旧迎新的鞭炮声中。都察院内的灯火,却显得格外清冷肃杀。

最终,一位主事的御史沉着脸道:“此事关系重大,证据疑点颇多。沈大人,林大人,以及一干人证,暂且收押待审!待年后,禀明圣上,再行定夺!”

收押待审!

虽是权宜之计,但除夕之夜被收押都察院,对沈砚的清誉无疑是沉重打击!消息一旦传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林承泽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狞笑。沈砚则脸色煞白,双拳紧握,指节发白,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他看着林承泽那小人得志的嘴脸,看着堂上御史们无奈的眼神,只觉得这都察院的公堂,如同冰冷的囚笼。

就在衙役上前,准备将沈砚带下收押之时——

“且慢!”

一个清冷而带着不容置疑威势的女声,突兀地在公堂门口响起!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公堂大门处,风雪涌入。一道纤细的身影裹着厚实的雪青色斗篷(正是太子所赐的紫貂裘),帽兜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裹得严实、眼神警惕的小丫鬟(春桃)。

正是林清漪!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都察院公堂?!” 主事御史惊怒拍案!

林承泽看到我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她怎么来了?!

我不慌不忙,掀开帽兜,露出清丽却苍白的脸,对着堂上诸御史盈盈一礼,姿态从容,声音清晰:“臣女武安侯府林清漪,惊扰公堂,罪该万死。然事出紧急,关乎沈大人清誉,更关乎都察院声誉,臣女不得不冒死前来,呈上关键物证!”

“物证?” 几位御史面面相觑。

我不再言语,从宽大的斗篷下取出一个用锦缎包裹的、沉甸甸的物件。春桃上前一步,将锦缎揭开——

里面赫然是两本厚厚的账册!以及……一叠盖着户部鲜红大印的库银调拨文书副本!

“此乃,” 我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剧变的林承泽,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臣女偶然所得。一本,记录了城南‘永通’钱庄近半年来,数笔来源不明、却最终流向林承泽大人及其心腹名下的巨额银钱。另一本,则记录了京郊几处被林大人以巡察之名强行‘征用’、实则中饱私囊的田庄商铺的详细账目。”

我将账册和文书副本高高举起,目光锐利如电,直刺林承泽:

“林大人弹劾沈大人贪墨,证据何在?不过是几个受人指使的刁民信口雌黄!而林大人你,身为巡察御史,知法犯法,监守自盗,侵吞库银,强占民产!数额之巨,触目惊心!这些,才是铁证如山!”

“轰——!”

整个公堂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竟有此事?!”

“快!快呈上来!”

几位御史脸色大变,慌忙起身!衙役立刻上前接过我手中的账册和文书,恭敬地呈送到堂上。

御史们迫不及待地翻看。越看,脸色越是铁青,眼中怒火越是炽盛!那账目之清晰,数额之巨大,证据链条之完整,远非林承泽那捕风捉影的诬告可比!

“林承泽!你……你作何解释?!” 主事御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承泽厉声喝问!

林承泽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本账册,如同见了鬼!这些……这些他明明藏得极其隐秘!连心腹都不知道具体所在!林清漪……她怎么可能拿到?!难道是……肃王那边出了内鬼?!还是……杨廷和?!

巨大的恐惧和阴谋败露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他猛地看向我,眼中爆发出疯狂的怨毒:“林清漪!你这个贱人!你陷害我!你伪造证据!诸位大人!不要信她!她是……”

“住口!” 沈砚猛地一声断喝,打断了林承泽歇斯底里的咆哮!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他从未想过,在他最绝望、最屈辱的时刻,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将他从深渊拉回的,竟是她!

“林二小姐……” 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激动,是感激,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疯狂滋长。

我对他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随即转向堂上御史:“证据在此,真假立判。至于来源,臣女不便透露,但可确保真实无误。如何处置,请诸位大人明断。臣女告退。”

说完,我不再看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林承泽,也不再看目光灼灼、情绪翻涌的沈砚,重新拉起帽兜,带着春桃,转身,从容地走入都察院外的风雪之中。那雪青色的斗篷在寒风中翻飞,如同暗夜中绽放的幽兰。

“拿下林承泽!查封其府邸!相关人等,一律收监!彻查到底!” 身后,传来都察院御史们愤怒的咆哮和衙役的呵斥声,伴随着林承泽绝望的嘶吼。

风雪更大了。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车内,我闭目养神,指尖冰凉。乌木盒依旧静静躺在怀中,盒身那些凹凸的纹理,在颠簸中摩擦着指尖。

“二小姐……” 春桃的声音带着后怕和崇拜,“您真是太厉害了!您怎么拿到那些账本的?”

我睁开眼,眸底一片深潭:“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承泽投靠肃王,急于立功,手脚岂能干净?他自以为隐秘,却不知他身边那个最信任的账房先生……早年曾受过我娘一碗救命的热粥。” 我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人心,有时比任何计谋都更致命。那账房先生,不过是递出了一把钥匙。而我,只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马车行至一处僻静的街角。忽然!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撕裂风雪,从两侧屋顶激射而下!目标直指马车!

是弩箭!淬了毒的弩箭!

“小心!” 车夫发出惊恐的尖叫!

千钧一发!

“噗!噗!噗!”

弩箭射入车壁的声音沉闷响起!其中一支,更是穿透了不算厚实的车壁,带着冰冷的杀意,直刺我的面门!

我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向后急仰!

“嗤啦!”

弩箭锋刃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断发和一丝火辣辣的痛感!狠狠钉入对面的车壁,箭尾兀自颤抖!

“有刺客!保护二小姐!” 春桃吓得魂飞魄散,却仍扑过来想挡在我身前!

车外,已传来兵刃交击的铿锵声和护卫的怒吼!显然,太子派来暗中保护我的人,已经和刺客交上了手!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人数不少,且占据地利!

就在这时!

“砰!”

马车侧壁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一个蒙面黑衣刺客,手持淬毒的短刃,如同毒蛇般钻了进来!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寒光,直扑向我!

春桃尖叫着挡在我身前!那刺客眼中凶光一闪,短刃毫不犹豫地刺向春桃的咽喉!动作快如闪电!

“不!” 我目眦欲裂!袖中淬毒的银簪瞬间滑入掌心!但距离太近,春桃挡在前面,我若出手,必先伤她!

就在这生死一瞬!

“住手!”

一声清越而带着焦急的怒喝响起!

一道青衫身影,如同疾风般冲破风雪,从马车被撞开的缺口处悍然闯入!正是摆脱了都察院纠缠、一路追寻马车而来的沈砚!

他手中并无兵器,情急之下,竟直接用手臂格挡那刺向春桃的毒刃!

“噗嗤!”

短刃狠狠刺入沈砚的左臂!鲜血瞬间涌出!

“呃!” 沈砚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但他动作毫不停滞,受伤的手臂死死夹住刺客持刀的手腕,右拳带着雷霆之势,狠狠砸向刺客的面门!

“咔嚓!”

鼻梁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刺客惨嚎一声,被这含怒一击砸得倒飞出去,撞破另一边车壁,摔入外面的战团!

“沈大人!” 春桃惊魂未定地看着沈砚血流如注的手臂,失声叫道。

“我没事!” 沈砚咬牙撕下一片衣襟,飞快地扎住伤口上方止血。他看也未看自己深可见骨的伤口,目光第一时间焦急地落在我身上,“清漪姑娘!你可有受伤?!”

他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后怕,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那不顾自身安危、以身挡刀的决绝,那看向我时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我沉静的心底,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车外,刺客在太子护卫的围剿下,死的死,逃的逃,战斗很快平息。

马车内,一片狼藉。血腥味混合着风雪的气息弥漫。

我看着沈砚苍白却依旧俊朗的侧脸,看着他手臂上那狰狞的伤口和迅速被鲜血浸透的布条,再想到他在都察院公堂上那孤立无援的屈辱……心中那冰冷的壁垒,似乎被这滚烫的鲜血和赤诚的守护,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

“沈大人……”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哑,指了指他受伤的手臂,“你的伤……”

沈砚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伤口,似乎才感觉到剧痛,眉头微蹙了一下,随即却对我露出一个安抚的、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皮肉伤,不碍事。只要姑娘安然无恙,沈某……万死不辞。”

风雪从破开的车壁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看着我,那双清亮的眼眸中,映着车内昏暗的光和我此刻略显苍白的容颜,那里面燃烧着的炽热情愫和毫无保留的真诚,如同暗夜中最亮的星辰,毫无遮掩地撞入我的心底。

我微微偏过头,避开他那过于灼热的目光,指尖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袖中那支冰冷的淬毒银簪,似乎也沾染了一丝不属于它的……温度。


周氏的死讯,如同一片枯叶落入深潭,在死寂的武安侯府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没有灵堂,没有吊唁,没有哭声。只有两个粗使婆子,用一张破草席卷了那具枯槁冰冷的躯体,趁着黎明前最深的夜色,从后巷最肮脏的角门抬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运往城外的乱葬岗。

“晴芳阁”被彻底封死,落了锁,挂上了厚厚的蛛网。周氏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连同她疯狂、怨毒、绝望的一生,被彻底抹去。侯府上下,噤若寒蝉,行走间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更深重的压抑。下人们看向清漪院的目光,除了畏惧,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这位二小姐,不动声色间,便将曾经高高在上的主母彻底碾入了尘埃。

林宏远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背脊佝偻得更厉害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不见人,只有浓烈的酒气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周氏的死,并未带给他多少悲伤,只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和更深的恐慌。侯府这艘破船,失去了周家这门姻亲,失去了嫡女,嫡子成了通缉要犯,声名狼藉,风雨飘摇,随时可能倾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消息如同投入枯井的石子,带着沉闷的回响,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武安侯林宏远,要续弦了。

对象是兵部侍郎李振邦的庶女,李静姝。年方十六,据说性情温婉,容貌清秀。虽非嫡出,但李家门第清贵,兵部侍郎手握实权,在朝中颇有分量。这门亲事,对此刻摇摇欲坠的武安侯府来说,无异于一剂强行注入的续命汤药。

消息传开,府中下人议论纷纷,看向林宏远书房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鄙夷和嘲讽。尸骨未寒(虽无人收殓),便急不可待地另娶新妇,这位侯爷的凉薄,再次刷新了众人的认知。

清漪院,窗棂半开。我听着春桃打听来的消息,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那个冰冷的乌木盒。盒身那些细微的凹凸纹理,如同迷宫,缠绕着无法言说的秘密。

“父亲……倒是迫不及待。” 我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可不是嘛!” 春桃撇撇嘴,一脸不忿,“周夫人才……才那样没了几天!侯爷就……真是……” 她不敢再说下去。

“活着的人,总要给自己寻条生路。” 我淡淡道,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槐树上,“只是,这生路,未必好走。”

林宏远续弦的消息,如同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被关在“晴芳阁”偏房、形同囚徒的钱嬷嬷心里!她曾是周氏最倚重的心腹,亲眼见证了周氏从云端跌落泥潭、含恨而终的全过程。如今,主子尸骨未寒,侯爷便要另娶新人,这份极致的凉薄和屈辱,瞬间点燃了她心中积压的所有怨毒和不甘!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狭窄阴暗的房间里疯狂地踱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骇人的光芒。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夫人死不瞑目!大小姐生不如死!周家满门倾覆!这一切,都是拜那个贱人所赐!都是林宏远这个薄情寡义的畜生纵容的结果!

一个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疯长!她要报复!她要让林宏远永无宁日!她要让那个即将进门的李小姐,也尝尝这侯府地狱的滋味!而最好的武器……就是那个贱人!林清漪!

她知道一个秘密!一个周氏在神志恍惚、临死前死死攥着她的手,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关于柳姨娘真正的死因!关于林清漪那扑朔迷离、足以招来滔天大祸的身世!

这个秘密,是周氏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诅咒!是她钱嬷嬷手中最后的、同归于尽的筹码!

“放我出去!我要见二小姐!我有关于柳姨娘死因的天大秘密要告诉她!关乎她的身世!关乎整个侯府的生死!” 钱嬷嬷猛地扑到紧锁的房门上,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厚重的门板,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声音如同夜枭啼哭,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

看守她的婆子吓了一跳,厉声呵斥:“疯婆子!胡言乱语什么!闭嘴!”

“我没疯!” 钱嬷嬷状若疯魔,指甲在门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林清漪!你听着!你娘柳姨娘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是被……啊!”

她的话戛然而止!一只粗壮的手猛地从门上的小窗伸进来,死死捂住了她的嘴!是看守的婆子!她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惧:“快!快堵住她的嘴!别让她胡说八道!”

钱嬷嬷拼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嘶吼,眼中是刻骨的怨毒和绝望!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林宏远绝不会让她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到了清漪院。

“二小姐!不好了!” 春桃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色煞白,“钱嬷嬷……钱嬷嬷在偏房那边发疯!口口声声说要见您,说……说知道柳姨娘的死因和您的……身世!看守的婆子正拼命堵她的嘴呢!”

我摩挲乌木盒的手指猛地一顿!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柳姨娘的死因?我的身世?钱嬷嬷?周氏临死前的疯言疯语?还是……困兽最后的反扑?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前世娘亲临终前苍白痛苦的脸,林宏远对我异常冷漠的态度,周氏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太子萧珩那若有深意的目光……还有这个始终无法打开的乌木盒!

“备轿!去晴芳阁!” 我猛地起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无论真假,无论陷阱,我必须去!这可能是揭开一切迷雾的唯一线索!

当我带着春桃匆匆赶到晴芳阁偏房外时,看到的却是令人窒息的一幕。

房门洞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钱嬷嬷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嘴角、胸前满是喷溅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她的喉咙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汩汩流出,浸透了身下的青砖,还在缓慢地扩散。一个看守婆子跌坐在一旁,浑身是血,手里还攥着一把沾满鲜血的、用来修剪花枝的锋利剪刀,脸上满是惊恐和茫然。

“不……不是我……是她自己扑上来的……她想抢我的剪刀……自己撞上来的……” 那婆子语无伦次,抖如筛糠。

自己撞上来?死无对证!

好狠!好快!

林宏远!你终究还是动手了!为了守住那个秘密,不惜再添一条人命!

我站在门口,看着钱嬷嬷那凝固着无尽怨毒和不甘的狰狞死状,看着那满地刺目的暗红,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二……二小姐……” 随后赶来的管事看着屋内的惨状,吓得面无人色,“这……这钱嬷嬷疯了……想袭击看守……抢夺凶器……结果自己……”

“够了!” 我猛地打断他,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何用?拖下去,按府中暴毙的下人处置了。” 我目光扫过那吓得魂不附体的看守婆子,“至于她……惊吓过度,送去庄子静养吧。”

管事如蒙大赦,连忙应下,指挥人七手八脚地处理现场和尸体。

我没有再进那血腥扑鼻的房间,转身,一步步离开晴芳阁。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钱嬷嬷死了,带着那个可能是惊天秘密的线索死了。但她的死,她临死前那疯狂的嘶吼,本身就是最大的线索!

柳姨娘不是病死的!我的身世……有问题!

回到清漪院,我屏退了所有人,将自己关在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桌上那枚冰冷的乌木盒。我拿起它,指尖再次拂过那些凹凸的纹理。这一次,我沉下心,摒弃所有杂念,仿佛要将灵魂沉入这冰冷的木纹之中。

钱嬷嬷临死前的嘶吼在耳边回响:“柳姨娘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关乎你的身世!关乎整个侯府的生死!”

林宏远那异常急切、不惜杀人灭口的狠毒!

还有……太子萧珩那深不可测的目光中,偶尔掠过的、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

所有的碎片,在脑中疯狂碰撞、组合。

我闭上眼,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开始泛起涟漪。娘亲临终前,紧紧攥着我的手,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低语:“清漪……我的孩子……娘……对不起你……这盒子……千万……收好……别让……别让他……”

“他”是谁?是林宏远吗?

娘亲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悲伤,那欲言又止的绝望……

还有,我小时候似乎听府里的老仆私下议论过,说柳姨娘当年入府时,并非寻常孤女,气度谈吐都不俗,像是……像是落难的大家闺秀……

一个大胆到令人心悸的猜测,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芽,在我心底疯狂滋生!

我的指尖,随着心绪的剧烈起伏,无意识地在那乌木盒的纹理上划动、按压。那纹理的走向,那细微的凹凸……似乎……并非杂乱无章?

等等!

这纹理的起伏……这转折的节点……为何……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盒面的纹理!脑中飞快地回忆!回忆娘亲生前哼唱过的、哄我入睡的唯一一首小调!那旋律婉转哀伤,如同江南烟雨中的叹息……

我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顺着记忆中那首小调的音符转折和节奏快慢,在乌木盒的纹理上,轻轻划动、按压!

“叮……”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玉磬轻鸣般的脆响,在寂静的房中响起!

乌木盒侧面,一道极其隐蔽的缝隙,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了里面……一个极其狭窄的暗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颤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屏住呼吸,指尖颤抖着,伸入那狭窄的暗格。

触手冰凉、坚硬。我小心翼翼地,捏住了暗格里的东西,缓缓地、缓缓地取了出来。

烛光下,那静静躺在我掌心的,并非预想中的书信或遗物。

而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如羊脂、温润剔透的……玉佩!

玉佩造型古朴奇拙,雕刻着一种从未见过的、仿佛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奇异瑞兽图案。瑞兽线条流畅,充满一种古老而威严的气息。玉佩的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如同被利器划过的断痕,显然,这只是完整玉佩的一半!

更令人心惊的是,玉佩的背面,并非寻常的吉祥纹饰或姓氏刻印。

而是两个龙飞凤舞、笔力千钧、带着无上威压的篆体小字:

——御赐!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我浑身剧震,手中的玉佩几乎要脱手掉落!

御赐?!

这枚断成一半、雕刻着不知名瑞兽的古玉……竟然是御赐之物?!

它为何在我娘手中?!

它……又与我那扑朔迷离的身世,有何关联?!

难道……难道钱嬷嬷嘶吼的“身世”,竟然……牵扯到……天家?!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攥紧了这枚冰冷的断玉,如同攥住了一块滚烫的烙铁!烛火在眼前跳跃,光影晃动,仿佛整个房间都在旋转。

娘……您……究竟是谁?!

我……又是谁?!


烛火跳跃,光影在冰冷的断玉上流淌,那“御赐”二字如同淬了毒的烙铁,狠狠烫在视线里,更烫在心上。指尖传来羊脂玉温润的触感,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反而像攥着一块千年寒冰,寒气丝丝缕缕渗入骨髓。

御赐!

这枚断裂的、雕刻着不知名瑞兽的古玉,竟来自大内!

娘……柳姨娘……一个被侯府轻贱、最终“病逝”的卑微妾室……她手中怎会有御赐之物?!

这玉佩的另一半在哪里?它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石破天惊的秘密?!

钱嬷嬷临死前那怨毒的嘶吼——“关乎你的身世!关乎整个侯府的生死!”——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重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巨大的震惊之后,是更深的冰冷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惧。牵扯到天家……这绝非寻常恩怨!这潭水之深,之浑,足以瞬间将整个武安侯府,连同我这个所谓的“庶女”,彻底吞噬,尸骨无存!

林宏远!他如此急切地杀人灭口,甚至不惜在府内制造“意外”掐死钱嬷嬷,绝不仅仅是为了掩盖他宠妾灭妻、纵容周氏下毒的罪行!他真正恐惧的,是这枚玉佩!是这个足以颠覆一切、招来灭门之祸的惊天秘密!

我猛地攥紧断玉,尖锐的棱角刺痛掌心,强迫自己从惊涛骇浪中冷静下来。恐惧无用,愤怒无用!当务之急,是活着!是查清真相!而查清真相的前提……是拥有足以自保、甚至撬动这盘死局的力量!

钱嬷嬷死了,她带走了最关键的口供。但……这枚玉佩本身,就是最有力的物证!而钱嬷嬷临死前的疯狂嘶吼,府中并非无人听见!看守的婆子,处理尸体的下人……他们或许畏惧林宏远,不敢多言,但这风声,就是一把悬在林宏远头顶的利剑!只要运作得当……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火星,骤然闪现!

林宏远要续弦!兵部侍郎李家的庶女!

李家……兵部侍郎李振邦……此人官声尚可,但为人谨慎,甚至有些迂腐,最重名声清誉。他若知晓武安侯府内宅如此不堪,甚至可能牵扯到御赐之物、天家隐秘的惊天丑闻,他还会把女儿嫁过来吗?

借力打力!将这潭浑水搅得更浑!让林宏远自顾不暇,为我争取喘息和调查的时间!

“春桃!” 我猛地扬声。

“奴婢在!” 春桃应声推门而入,看到我手中那枚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晕的白玉,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却并未多问。

“你立刻去寻秋菊。” 我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让她想办法,将这消息,一字不漏地,‘不经意’地传到即将进门的李家小姐的贴身嬷嬷耳朵里——武安侯府内宅不宁,前主母周氏死因蹊跷,其心腹嬷嬷钱氏昨夜暴毙于晴芳阁偏房,死前曾嘶喊‘柳姨娘非病死’、‘二小姐身世关乎侯府生死’!记住,务必强调‘身世’二字!要让她感觉……这侯府是个吃人的魔窟!”

春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用力点头:“是!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看着春桃匆匆离去的背影,我缓缓坐回椅中,指尖再次拂过那冰冷的断玉。瑞兽的轮廓在烛光下显得愈发神秘威严。另一半……在哪里?娘亲将它藏在了何处?还是……早已落入了某些人手中?

想要查清这一切,单凭我一人之力,无异于痴人说梦。我需要助力,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去劈开这重重迷雾。而这把刀……只能是东宫!

太子萧珩!

他对我那若有似无的维护,那深不可测的探究目光,那句“拭目以待”……他究竟知道多少?他对这枚玉佩,对我扑朔迷离的身世,又抱有何种态度?是利用?是戒备?还是……另有所图?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我的命,甚至是整个侯府的存亡!但,我已别无选择!

翌日清晨,一封措辞恭谨、笔迹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拜帖,递入了东宫。

“武安侯府林清漪,有要事求见太子殿下。”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清漪院内,药香依旧,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枚断玉贴身藏着,紧贴着心口,冰冷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脚下是万丈深渊。

午后,东宫终于有了回音。来的不是寻常内侍,而是太子身边那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青衣内侍——常公公。

“林二小姐,殿下宣召,请随奴婢入宫。” 常公公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有劳公公。” 我微微颔首,压下心中翻涌的波澜,换上那身素净的月白夹棉褙子,发间依旧只簪着那支素银珍珠簪。临行前,我深深看了一眼桌上那个已空的乌木盒。

东宫,紫宸殿偏殿。

殿内燃着清冽的沉水香,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太子萧珩并未身着常服,而是一身玄色金线盘龙纹常服,更显身姿挺拔,气度尊贵逼人。他正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姿态慵懒,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仪。

“臣女林清漪,叩见太子殿下。” 我依礼下拜,垂首敛目。

“免礼。” 萧珩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听不出喜怒,“起来吧。孤听闻,你有要事求见?”

“是。” 我缓缓起身,并未抬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臣女……昨日在府中,经历了一场变故。前主母周氏的心腹嬷嬷钱氏,于晴芳阁偏房内……暴毙身亡。”

我刻意停顿,感受到上方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瞬间凝实了几分。

“哦?” 萧珩语调微扬,带着一丝玩味,“暴毙?武安侯府近来……倒是颇不太平。”

“并非寻常暴毙。”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深邃如寒潭的凤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钱嬷嬷死前,曾状若疯魔,嘶声力竭地喊叫……说臣女的生母柳姨娘,并非病逝,而是被人害死!更说……此事关乎臣女的身世,更关乎整个武安侯府的生死存亡!”

轰——!

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偏殿!

萧珩把玩玉扳指的动作猛地顿住!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玩味、七分深不可测的凤眸,在那一瞬间,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如同沉睡的巨龙被触及了逆鳞,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威压无声地弥漫开来,空气仿佛都为之凝滞!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紧紧锁住我的眼睛,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

“身世?关乎武安侯府生死?林清漪……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透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和恐惧!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来,几乎让我喘不过气。但我不能退!也退无可退!

“臣女不敢妄言!” 我强忍着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钱嬷嬷死状凄惨,喉部被利刃割开……看守的婆子却声称她是自己抢夺凶器‘意外’致死!如此拙劣的灭口,殿下难道不觉蹊跷?若非她所言触及了某些人心中最恐惧的秘密,何至于此?!”

我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悲愤:

“臣女生母早逝,身世不明,在侯府如履薄冰,屡遭毒害暗算!如今,好不容易窥得一丝关于娘亲死因和自身来历的线索,却又被无情掐灭!钱嬷嬷虽死,但她临死之言,府中并非无人听见!风声已起!臣女自知势单力薄,无力追查真相,更无力自保!但臣女不甘心!不甘心娘亲死得不明不白!不甘心自己活得如同浮萍!”

我猛地跪下,声音带着泣血的恳求:

“求殿下!看在臣女尚有几分可用之处,看在臣女这条命还连着东宫颜面的份上!求殿下……庇护臣女!给臣女一个机会,查明娘亲死因,弄清自身来历!否则……臣女唯恐这侯府的风波,迟早会牵连东宫!臣女……愿将此线索,献于殿下!”

说着,我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那枚用素帕包裹的断玉,双手高高捧起!温润的羊脂玉在殿内明亮的烛火下,流转着内敛而神秘的光华,那半截瑞兽的轮廓和背面清晰的“御赐”二字,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这是……?!” 常公公侍立一旁,看到那玉佩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失声低呼!

萧珩的目光,在接触到那枚断玉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脸上的慵懒和玩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难以掩饰的震惊和……一丝极其复杂的、如同深渊般的幽暗!

他猛地从榻上站起!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劲风!几步便跨到我面前,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一把从我手中夺过那枚断玉!

他紧紧攥着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盯着那瑞兽的纹路和“御赐”二字,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表情变幻莫测,震惊、审视、难以置信、一种深沉的痛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喜?种种情绪在他眼底激烈碰撞、翻涌!

整个偏殿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沉水香的青烟袅袅上升。常公公早已屏住呼吸,垂首肃立,如同石雕。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萧珩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如渊的凤眸,再次落在我身上。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已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寒潭古井般的沉静和……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这玉佩……你从何处得来?”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回殿下,此物……是臣女生母柳姨娘唯一的遗物,藏于一机关精巧的乌木盒中。昨夜……臣女才机缘巧合,将其打开。” 我如实相告,心跳如鼓。

“柳姨娘……” 萧珩低声重复,目光再次落回玉佩上,指腹摩挲着那断裂的边缘,眼神幽深难测,“她……可曾对你提起过此物?提起过……她的来历?”

“未曾。” 我摇头,眼中带着真实的茫然和悲戚,“娘亲只让臣女好生保管那乌木盒,从未提及其中之物,更从未……提及她的过往。”

萧珩沉默片刻,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让他彻底冷静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如同实质的刻刀,仿佛要重新丈量我的价值。

“林清漪,”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今日所言,所献之物,关系重大,远超你想象。你可知……此物一旦现世,意味着什么?”

“臣女……不知。” 我垂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臣女只知,此物关乎娘亲死因,关乎臣女身世之谜。钱嬷嬷因此而死,父亲急于灭口,其背后隐藏的秘密,必然惊天动地!臣女只求一个真相!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活下去的机会……” 萧珩低声重复,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中带着一丝了然,一丝赞赏,更带着一种棋手看到关键棋子落位时的……掌控感。

“好。”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如同金口玉言,掷地有声。

“你的命,连同这真相,孤……保了!”

“从今日起,你便是孤的人!东宫会护你周全!这枚玉佩……”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半截断玉,眼神幽深,“孤暂且替你保管。至于你娘的死因,你的身世……”

他微微俯身,靠近我,那股清冽的冷香混合着沉水香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网,瞬间将我笼罩。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磁性,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孤会亲自去查!”

“这盘棋,孤……陪你下到底!”

“孤倒要看看,这武安侯府的水底,究竟藏着什么魑魅魍魉!这‘御赐’断玉的背后,又牵扯着哪一桩……尘封的皇家秘辛!”

话音落下,他直起身,目光扫向常公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常安!”

“奴婢在!”

“传孤口谕,即刻派人,以‘护卫东宫重要线人’之名,进驻武安侯府清漪院!没有孤的手令,任何人——包括武安侯本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靠近、惊扰林二小姐!违令者……格杀勿论!”

“另,” 萧珩眼中寒光一闪,“动用暗卫,给孤彻查!一、十五年前,武安侯林宏远纳妾柳氏前后所有细节!尤其柳氏入府前的身份、来历、接触过的人!二、宫中旧档,尤其是……十七至二十年前,所有涉及‘御赐’、‘半玉’、‘瑞兽纹’的记录!给孤掘地三尺,也要挖出线索!三、盯紧林宏远!看他最近……都与什么人接触!尤其是……兵部侍郎李家!”

“奴婢遵旨!” 常公公躬身领命,声音带着肃杀之气,迅速退下安排。

殿内再次只剩下我和萧珩。他负手而立,玄色的背影在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带着无上的威压。他背对着我,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掌控一切的力量:

“林清漪,真相未明之前,安守清漪院,静候孤的消息。该给你的,孤自会给你。不该你知道的……莫要多问。明白吗?”

“臣女……明白!谢殿下恩典!” 我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光滑的金砖。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稍稍落地。东宫这棵大树,我暂时攀上了。但攀得越高,脚下的深渊……也越深。

萧珩不再言语,只是挥了挥手。我识趣地起身,垂首,一步步退出这庄严而压抑的紫宸殿偏殿。

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那沉水香的清冽和令人窒息的威压。冬日的寒风迎面扑来,带着宫墙特有的冰冷肃杀。

我抬起头,望向铅灰色的天空。娘亲模糊的面容在眼前浮现,带着无尽的哀伤。断玉的冰冷似乎还残留在心口。

“娘……” 我在心底无声低语,“女儿……找到路了。”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

“这身世之谜,女儿……定要揭开!”

“害您之人……女儿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东宫侍卫进驻清漪院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沉寂的武安侯府掀起了滔天巨浪。四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东宫制式长刀、眼神冷冽如冰的侍卫,如同四尊门神,无声无息地伫立在清漪院那扇破旧的木门外。他们不言不语,却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将这座偏僻小院与整个侯府彻底隔绝开来。

府中下人远远窥见,无不噤若寒蝉,绕道而行。看向清漪院的目光,除了畏惧,更添了深深的忌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这位二小姐,已然攀上了东宫这棵参天大树!连侯爷在她面前,恐怕都要矮上三分了!

林宏远得知消息时,正在书房对着那幅新得的、价值千金的《寒江独钓图》强作镇定。他试图用风雅来麻痹自己,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当管家战战兢兢地禀报东宫侍卫进驻清漪院时,他手中的狼毫笔“啪嗒”一声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开一大团刺目的墨迹。

“什……什么?!” 林宏远猛地转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白纸,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东宫……太子……他竟然直接派人进驻侯府?!这哪里是保护?分明是赤裸裸的监视!是无声的宣告和警告!林清漪……她到底跟太子说了什么?她……把那枚玉佩……献出去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他知道,自己最后一块遮羞布,被彻底撕开了!他像一只被剥光了毛皮的困兽,暴露在猎人的目光之下,瑟瑟发抖。

“侯爷……这……” 管家看着林宏远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李家那边……明日就是吉时了,新夫人进门……这……”

林宏远猛地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李家!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必须抓住!他必须用一场体面的婚礼,向所有人证明,他武安侯府还没倒!他林宏远,依旧是这京城勋贵圈里的一员!

“照常进行!” 林宏远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婚礼一切照旧!要大办!要风光!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着!我林宏远续弦娶亲,是喜事!是天大的喜事!至于清漪院那边……” 他眼中掠过一丝深深的恐惧和怨毒,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自欺欺人的虚弱,“……随她去吧!东宫的人……我们惹不起!就当……没那个院子!”

腊月三十,除夕。

武安侯府一扫连日的死寂阴霾,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大红的绸花从正门一路铺到正堂,鞭炮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酒肉的香气。仆役们穿着崭新的衣裳,脸上堆着强挤出来的笑容,穿梭忙碌,试图营造出一种虚假的、劫后余生的喜庆。

然而,这层喜庆的薄纱之下,是难以掩饰的仓皇和压抑。宾客来得稀稀拉拉,多是些与李家有旧或碍于情面的小官小吏,真正有分量的勋贵,一个未见。众人看向林宏远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鄙夷和幸灾乐祸。

林宏远一身簇新的侯爵吉服,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勉强维持着笑容,迎接着寥寥无几的宾客,但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眼底深处是挥之不去的恐惧和疲惫。他时不时地,目光会不受控制地瞟向西边清漪院的方向,仿佛那里盘踞着随时会扑出来噬人的凶兽。

清漪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虚伪,这里只有药炉里温火慢炖发出的咕嘟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被风送来的零星鞭炮声。春桃和秋菊坐在小炉子边,一边守着药,一边低声说着府里的热闹,语气里带着一丝解气的嘲讽。

我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窗棂。东宫侍卫的进驻,带来了暂时的安全,却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萧珩那句“安守清漪院,静候孤的消息”如同悬顶之剑。娘亲的死因,那半枚断玉背后的惊天秘辛,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心头。我看向窗外那被红绸包裹得如同妖异怪物的侯府,目光冰冷。林宏远,你以为一场婚礼,就能粉饰太平,就能抹去你满手的血腥和罪恶?

吉时已到。

“新娘子进门咯——!”

随着喜婆一声刻意拔高的唱喏,一顶装饰着流苏金穗、八人抬的华丽花轿,在吹吹打打的喜乐声中,稳稳地停在了武安侯府大门前。鞭炮声再次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轿帘掀开,一只穿着大红绣金凤头履的纤足探出,稳稳地落在铺着红毡的脚凳上。随即,一道窈窕的身影被喜婆搀扶着,缓缓步出花轿。

新娘子李静妍一身繁复华丽的正红织金凤穿牡丹嫁衣,头上盖着厚重的龙凤呈祥盖头。虽看不清面容,但仅从那端庄的仪态、优雅的步姿,以及盖头下隐约可见的、白皙优美的下颌线条,便知是个美人。

“好!新娘子好气度!” 稀稀拉拉的宾客中有人捧场地喊了一声。

林宏远脸上堆起更“灿烂”的笑容,上前几步,按照礼制,接过喜婆递来的红绸,另一端牵着新娘子,在众人的簇拥(或者说围观)下,一步步走向正堂。他努力挺直腰背,试图维持侯爷的威仪,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略显虚浮的脚步,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惶恐。

跨火盆,拜天地,行合卺礼……一套繁文缛节下来,林宏远已是额头见汗,强弩之末。

终于,送入洞房。

新房的布置极尽奢华。红烛高燃,锦被绣枕,帐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合欢香。林宏远挥退了所有下人,偌大的新房内只剩下他和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走到床边,拿起秤杆,手却因为紧张和莫名的恐惧而微微颤抖。他定了定神,缓缓挑开了那方大红的盖头。

烛光下,一张清丽脱俗、宜喜宜嗔的容颜展露无遗。柳眉弯弯,杏眼含春,鼻梁秀挺,唇瓣点着嫣红的口脂。正是兵部侍郎李振邦的庶女,李静妍。她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颊染着新嫁娘特有的羞涩红晕,更添几分娇媚。

“夫……夫君……” 她声音婉转,如同出谷黄莺,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盈盈起身,对着林宏远福了一礼。

这声“夫君”,这含羞带怯的娇态,若是放在平时,足以让林宏远心旌摇曳。但此刻,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这张年轻娇美的脸,竟莫名地与记忆中柳姨娘临死前苍白痛苦的脸重合!又仿佛看到了林清漪那双冰冷沉静、洞悉一切的眼眸!

“啊!” 林宏远如同被蝎子蛰了一般,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的秤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侯爷?!” 李静妍脸上的娇羞瞬间凝固,化为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她连忙上前一步,关切地问,“侯爷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没……没事!” 林宏远强自镇定,捡起秤杆,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是……只是今日宾客喧闹,有些累了。静……静妍,你……你先歇着吧。” 他语无伦次,只想尽快逃离这间充满喜气却让他窒息的新房。

李静妍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冷意,面上却依旧温婉体贴:“夫君为国事操劳,更要保重身体才是。妾身服侍夫君安歇吧?” 她说着,便要去解林宏远的衣带。

“不!不必!” 林宏远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挥开她的手,动作之大,让李静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侯爷?!” 李静妍稳住身形,抬起头,眼中瞬间盈满了委屈的泪水,泫然欲泣,“可是……可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惹侯爷厌弃了?”

看着美人垂泪,楚楚可怜,林宏远心中却没有半分怜惜,只有更深的烦躁和恐惧。他只觉得这新房里红得刺眼,那合欢香浓得让他头晕,李静妍身上的脂粉味也让他作呕。

“没有!你很好!” 林宏远烦躁地摆摆手,语气带着不耐,“我……我去书房处理些公务!你……你早些歇息!” 说完,竟是不再理会李静妍,逃也似的转身,拉开房门,踉跄着冲入了外面冰冷的夜色中。

新房内,红烛依旧高燃。

李静妍脸上那委屈的泪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缓缓直起身,看着林宏远仓皇逃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满讥诮的弧度。那双含春的杏眼里,哪里还有半分羞怯和温婉?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算计和一丝被羞辱的怨毒。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年轻娇美的容颜,指尖轻轻拂过脸颊,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呵……武安侯府……果然是个烂透了的泥潭。”

“林宏远……不过是个被吓破了胆的废物!”

“至于那个林清漪……” 她眼中寒光一闪,“能让东宫如此大动干戈……倒是个……有趣的对手。”

“娘说得对,这侯府主母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不过……这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她抬手,缓缓拔下发髻上一支镶嵌着硕大东珠的金步摇。那璀璨的珠光映着她眼底的冰寒,更显诡谲。

翌日,清晨。

按照规矩,新妇需向长辈敬茶。太夫人称病不见,林宏远则宿醉未醒(或者说不敢醒)。李静妍一身簇新的玫红色绣折枝玉兰袄裙,梳着端庄的妇人髻,带着贴身丫鬟,袅袅婷婷地来到了清漪院外。

不出意外,被那四名如同门神般的东宫侍卫拦在了院门外。

“妾身李氏静妍,特来拜见二小姐,略备薄礼,以全礼数。” 李静妍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声音柔美,对着侍卫盈盈一福,姿态放得极低。她身后的丫鬟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木雕花食盒。

为首的侍卫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刀锋,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惊扰林二小姐。夫人请回。”

李静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霾,但瞬间恢复如常。她微微侧身,示意丫鬟打开食盒盖。里面是几碟精致的点心,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最上面一层,赫然是一盏晶莹剔透、炖得软糯的冰糖血燕窝!

“妾身知晓二小姐身子弱,特意炖了这盏血燕,最是滋补。” 李静妍语气恳切,带着新嫂对“小姑”的关切,“还请几位大人通融一二,让妾身将这燕窝送进去,也是妾身的一片心意……”

“夫人请回。” 侍卫的声音依旧冰冷,毫无转圜余地,甚至上前一步,手按在了刀柄上,一股无形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再纠缠,休怪刀剑无眼!

李静妍身后的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手一抖,食盒盖子差点掉下来。

李静妍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她深深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院门,仿佛要穿透门板,看清里面那个让她甫一进门就吃了闭门羹、颜面扫地的二小姐。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侍卫微微颔首,转身,带着丫鬟,步履依旧从容优雅地离开了。

只是那挺直的背影,在晨光中,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意和……一丝被深深激怒的怨毒。

回到她暂居的、紧邻着正院、重新布置一新的“静姝轩”。李静妍屏退了所有下人。关上房门,她脸上那温婉的面具瞬间碎裂!

“啪!”

她猛地抓起桌上一个上好的粉彩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林清漪!” 她咬牙切齿,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针,“好!很好!好一个攀上了高枝的二小姐!好大的架子!连我这新进门的侯府主母都敢如此羞辱!”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眼神阴鸷得可怕。

“东宫护着你是吗?我动不了你本人……难道还动不了你身边的人?”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窗外清漪院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那个叫春桃的小丫头……似乎是你唯一的心腹?”

“听说……她还有个病弱的老娘,住在西城根下最破的巷子里?”

她拿起一支赤金点翠簪,在掌心慢慢划着,眼神如同吐信的毒蛇:

“你说……若是她那个老娘‘意外’病重……或者干脆……没了……”

“那小丫头,会不会方寸大乱?会不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到时候……你这清漪院固若金汤的护卫……还能不能护住一个……‘自己找死’的丫头?”

李静妍轻轻笑出声来,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她拿起妆台上一个不起眼的、装着暗红色粉末的小瓷瓶(嫁妆里夹带的“好东西”),在指尖把玩着,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林清漪,这侯府,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戏台。”

“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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