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飞坐在教室前排,英语课代表柳絮走进教室时,嫣然一笑,笑靥就留在了陈小飞心里。
柳絮小巧玲珑的身材,梳着两根麻花样辫子。柳絮飘过,辫子飞扬,辫梢上两只粉色丝巾扎的蝴蝶很好看。飘过的身影带起一阵风,风拂动荡漾出一些莫名暗香,还有两个伴随笑声呈现在脸上的酒窝。
高三(2)班徐晓龙是陈小飞的死党。
徐晓龙没事时喜欢不停地舔嘴皮,陈小飞很好奇他总舔他的嘴唇干么?而且老舔偏偏嘴皮子还特别干,到冬天,徐晓龙多了个举动,经常用手去扯他那风干的嘴皮,结果总是把嘴唇扯出血来,血多的时候徐晓龙就从课本或者作业本上撕一片纸角,粘在嘴唇上,看上去怪怪的。
徐晓龙还有个很令人恶心的习惯,因为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经常会把脚搁在凳子上,从那双袜子破洞中撕扯出脚趾头上的死皮,不仅撕扯,有时撕扯下来还拿到鼻子下面闻一闻,仿佛闻一种仙丹的味道。
有天中午陈小飞交给徐晓龙一个秘密任务:侦察柳絮的家住在哪?
晚上,陈小飞睡在徐晓龙家阁楼。徐晓龙压抑不住兴奋,告诉陈小飞:他下午一直跟着柳絮走到环城北路,快出城时,柳絮拐到一幢宿舍楼底下,便上去了。
“就是银行那个宿舍?”陈小飞问。
“嗯。”
“几楼?!”
“那我怎么知道?”徐晓龙嘟哝:“我总不能跟上楼吧?”
接下去的几天,陈小飞的亢奋宛若野草疯长,一颗心被莫名的情绪控制,指挥他的大脑,他的四肢——陈小飞感觉自己象一只鹰蛰伏于长空等待,但行为却如无头苍蝇般上下乱窜......
陈小飞想做什么?要怎么做??
借口这几天学习很忙,要考试了要复习功课,陈小飞每晚都蜷缩在徐晓龙的被窝里和他密谋:窥探!或者跟踪!!
期间他们五次三番登上北门外的山坡。
山不高,坡势平缓,夕阳从远方山峦间投射下金黄的霞光,照在北山坡的菜地和红薯地里,菜叶和红薯叶一样金黄。北山坡上自来水厂巨大的储水塔壁,泛着青苔的碎砖被斜阳笼罩,逆光处闪耀着古铜色的锋芒。
“能上去不?”蹲在水塔东边阴影里的陈小飞问。
“好像可以——”徐晓龙说着,围绕着水塔转了一圈,在北边找到一处塔砖掉了几块的豁口,拉着砖逢间长出的荆棘,战战兢兢爬了上去。
远眺掩藏在氤氤炊烟里的县城,青砖黑瓦像隐藏在雾气里的大船若隐若现,夕阳在极远处的山峰划出绚丽光带,给宁静安详的小城镶上一条极其美丽的边框。
环城北路找到了!青石板铺的街面在屋檐下蜿蜒,隐隐绰绰是街上的行人,顺着环城北路往西,一幢不高的灰白色建筑在青砖黑瓦中突兀而立。
“那个就是!”
徐晓龙兴奋地指给陈小飞看。
陈小飞尽量平复心情,顺着徐晓龙手指的方向,头也不侧地问:“敢不敢去?”
“你敢我就敢!”徐晓龙说。
共同被一种亢奋激扬,陈小飞和徐晓龙咚咚两下从水塔顶跳入红薯地,站起来,拍了几下就往山坡下蹿,一会便站在银行宿舍楼下。
真的到柳絮家楼下,徐晓龙却犹豫了。
“真的要上去么?”他迟疑地问陈小飞。
“不是你说敢上去吗?”陈小飞也停了脚步,似乎等待徐晓龙明确的回答。
“是我问你的啊?你怎么反问我?”
“那怎么说?”
“我怎么知道?万一她爸爸出来——怎么办?”徐晓龙闪烁其词:“还是不上去吧?”
“都已经到楼下了,先上去再说!”
陈小飞咽下一口泛酸的唾液,定了定神,果断地往楼里走,徐晓龙往四周睃了一眼,悄无声息跟了进去。
外面还有点垂暮的朦胧,楼道里却已是漆黑一团,摸索着上了十几个台级,还想往前走,陈小飞撞在一团松软的干草上,满脸的灰,原来是哪一家堆放在楼梯转角的柴禾。
陈小飞吐了口唾沫,回头,压低声:“注意转弯。”徐晓龙嗯了一声,悉悉索索摸上来,没再弄出声响。
又摸黑上了几十个台阶,转两个弯,依稀看到一点隐约光亮从楼道尽头一扇没有关严的门缝里漏出来。“小飞,这是几楼?”身后徐晓龙问。借着微弱光亮,看见他的眼睛在暗夜里发出程程亮光,陈小飞忽然后悔进来了。
“应该是三楼。”陈小飞随口应,脚步停在三楼往四楼的转角。
再迈十几步,往西尽头,应该就是柳絮的家。陈小飞在心底默测方位。
到了又怎么样?敲门?说路过肚子饿了噌口饭或者口渴了讨碗水?抑或编个瞎话说老师让带话?老师带什么话非要晚上?你又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凉风从楼梯转角一扇没有玻璃的窗吹进来,让陈小飞从亢奋回到现实,不由沮丧。
徐晓龙也感觉到了陈小飞的沮丧,背靠着墙呼呼喘气。
“嗷——喔——”
突然,楼底下传来一声剧烈的狗哮。
先是下面楼道一声带着回响的狗叫,凄厉地割破寂静,紧接着外面就有了此起彼伏的回应:“汪汪嗷——嗷——喔——”......陈小飞和徐晓龙同时被吓了一大跳,面面相觑间,明显听到外面有狗的脚步声窜进楼道,呼应楼里的狗,一阵简短又非常急促的低喘声过后,就是群狗在下面楼道里带着回声的狂啸。
徐晓龙脸都吓白了。
“陈——小——小飞,有——狗——”徐晓龙哆嗦着。
狂啸声一阵紧过一阵,稍停几秒,过后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再响起狗吠时,明显已逼近许多。
陈小飞一刹间感觉心都要跳出喉咙。
他赶紧后退几步,略停顿,便扶墙往下,在楼梯转角处弓着腰乱摸,触碰到一个硬物,抽了下没抽动,又乱摸,乱拔,“哐当”一声,拨出来一个什么东西,赶紧攥得牢牢的。徐晓龙学着样也赶紧去抓了个什么在手上。
凝神看,陈小飞手上端着把短铁锹,徐晓龙居然是一把鸡毛掸子!
狗依然在楼道里狂哮不止。
陈小飞和徐晓龙下了拼死一战的决心。
突然,有响声从三楼传上来,一道昏黄的灯光照亮楼下的楼道,门开了,有人出来,有人送别到楼梯口,说:“看不见,我给你拿手电筒。不用不用。稍等,我去拿,看不见,这狗叫的。”
又一阵踢踢踏踏,一道雪白的光晃动着随着两人的脚步往下走。“疯狗,滚!滚!”
陈小飞和徐晓龙对视一眼,飞快直起身,咚咚咚往下跑,到最后一个转弯处也没有碰到狗,想必是被那两人驱散了,便把手里的武器扔了。
跑到楼底下,看见一个黑影站着冲另一个远去的黑影招手,陈小飞和徐晓龙分别迅速从黑影旁穿梭而过,立即消失在秋的暗夜。
............
又过了些天,便到晚稻收割的时节,县城周边金色的稻田成片成片被蚕割,露出黑黝黝的土地,一扎扎稻草像士兵列队在田野,漫天飘扬着稻谷磬人心脾的清香。有天下午没有课临时放假,陈小飞提议干脆骑车秋游。
徐晓龙立即举手响应。
同时响应的的还有丁志文和陈立明。
四人骑单车顺着河东路骑到汽车站,沿着刚修的柏油马路驶往白马镇。
白马镇离县城20公里,一路沥青路面,排扬挺立,间或也有些垂柳老树,秋风习习,骄阳暖暖地倾洒在广袤大地,令人心旷神怡。
一行四人,欢歌笑语间相互追逐,倒真的不觉得累,很快就到白马镇。
缓缓慢行过条石铺路的老街,在一个十字街口,陈小飞发现一个邮筒,谎称鞋里进了沙子,一脚踏在街边台阶支撑着重心,拿起鞋子佯装倒沙,待他们三人拐弯看不见,就从书包里迅速找出早已贴好邮票的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放进邮筒的长条投递口,又倦身趴在投递口看了看,确定信已落进邮箱,才赶紧骑车追了上去。
信几天前已经写好,收信地址是天门县二中高三(2)班,收信人是:柳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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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读课结束第一节课还没有开始的间隙,班主任白云天老师一如平常到教室巡视,背着手,一丝不苟的头发油光铮亮。白老师走进教室,照例慢慢而仔细地把目光从全班同学脸上扫过,并没有象平时那样和蔼地笑笑便离去,竟然又再次用目光缓缓搜寻,在他的眼睛和陈小飞对视刹那间,陈小飞佯装看书迅速把头低下,余光却瞥到白老师手里端着一封信缓缓朝他走来。
白老师经过陈小飞身边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停留在四排柳絮桌旁,把信递给了她。
陈小飞的心顿时象被一只手攥住,狠狠往上拽!堵在胸腔里,不能呼吸!放佛血一点点从被攥紧的心跳里挤出来,往上涌,脸颊被热血唔得绯红。
等白云天老师出去后,赶紧起来,随着几位同学一起出去上厕所。
回到教室,陈小飞装着好像是找徐晓龙,探头探脑地看,眼角却瞥到柳絮那里。柳絮脸上被这一封信带来的惊诧还没有消失,兀自呆坐着,她同桌的丁家琳却神情兴奋地咯咯笑个不停。
一上午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第二天在猜柳絮读信后的表情和心情中度过;
第三天憋不住,把写信的事告诉了徐晓龙,徐晓龙闻言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晚上陈小飞就在他家阁楼分析柳絮接了信后可能采取的行动。
第四天第五天,陈小飞上课时和徐晓龙的眼神交流也多了很多,当然徐晓龙只是打掩护用的道具,目的显然是借机窥视柳絮,后者早已恢复了平静,倒是她的同桌丁家琳在陈小飞眼里格外动人起来,白皙的瓜子脸经常因为笑得过度而红艳艳的,平心而论,丁家琳比柳絮长得还好看,只是,她成绩比较差。
第六天下午体育课男生分队打篮球,女生们在老师要求下围着看了一会,就都散了,等陈小飞他们打完球汗湿淋淋跑回教室,第三节上课铃已经响了。
陈小飞拉出书包时,发现课桌里面压着一封信。
心咚咚地跳,迅速瞟一眼发现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捏着却感觉里面有明显叠着的纸张,赶忙把信藏进书包。
下了课陈小飞没有等徐晓龙,独自先跑了。一个人急速地穿过环城北路,爬上北山坡,蹿上水塔,坐在及膝的蒿草丛里,陈小飞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洁白的信笺。
“陈小飞同学:
你好!
来信收阅,谢谢你的夸奖。
我们还是中学生,年龄尚小,很多事情我不想过早考虑,况且,再过一学期我们就要面临高考,应该把主要精力全部用在学习上,你说对吧?
一切就等高考结束再说吧。
祝:
学习进步!”
陈小飞看完简短的信,有些失落,感觉风吹进空落落的颈子有点冷,就把外衣的领子竖起来,捡起一颗小石头,很用劲地甩向远方。
飞驰的石子在黄昏霞光里疾速而去,像一颗流星消陨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