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色的紫檀木榫卯。
一块稍大,是江家世代相传的那半块,另一块稍小,带着清晰的断裂面,上面阴刻着“未晞”二字——正是我从废墟中递出的那半块。
此刻,这两块分离了不知多少岁月、分属于沈家与江家的榫卯构件,被严丝合缝地拼合在了一起。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契合声。
断口处,木质的纹理、年轮的走向,完美地延续、融合,仿佛它们从未分离。
两块木头合二为一,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结构精巧的燕尾榫。
在榫卯光滑的结合面上,当两块木头紧密咬合后,原本被断裂面分开的两个字,也终于完整地显现出来——江临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抚过那光滑冰凉的紫檀木表面,抚过那完整显露的刻痕。
“未晞”。
“怀远”。
沈未晞。
江怀远。
那是道光年间,主持重修这座宗祠的沈望(字怀远),为纪念其早夭的爱女沈未晞,亲手制作、刻名,并嵌入宗祠主梁之上的信物。
也是江家先祖,当年参与营造的匠师首领,所持的另一半信物与承诺。
象征两家共同守护宗祠的契约与情谊。
时光流转,战火离乱,人事全非。
沈家凋零,江家远迁,这契约的信物也随之流散,深藏于各自后裔手中,蒙尘百年,几乎被彻底遗忘。
直到命运将两个背负着各自伤痕与秘密的后人,再次推回到这座即将倾覆的祖宅前,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完成了这场跨越百年的拼合。
江临(江怀远的后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指尖停留在那光滑温润、完美契合的榫卯上,停留在那两个并排的名字上。
工棚外,街坊们劳作的谈笑声、锤子敲打的叮当声、风吹过新栽花苗的沙沙声,隐约传来。
阳光透过顶棚,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也照亮了他眼中翻涌的、极其复杂的光——有巨大的痛楚,有沉甸甸的了悟,有穿越时空的宿命感,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声的悲伤。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穿透工棚敞开的门,望向宗祠大门旁那盆在阳光下盛放的蓝色绣球花。
花团锦簇,生机盎然。
一阵微风吹过,蓝色的花瓣轻轻摇曳。
真好。
他极轻地、几乎无声地,叹息般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