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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云鬓: 巴果葛尔全文免费

李宣宁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死亡是什么滋味,李意如说不上来。好似陷在一个很长的梦里,将醒未醒之际,随着混沌业海罪恶的灰色波浪浮浮沉沉,不着边际。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斑驳的光影错落着洒落下来,慢慢地将一切迷雾都驱散了,四肢开始回暖,沉寂的心脏重新蓄满了血液,嘭嘭地跳动。朦胧中,开始有些喧嚣的人声闯入,那是走卒推着吱哇作响的板车、孩童们惊叫着奔走打闹、小贩抑扬顿挫地吆喝着,“古楼子,古楼子,新鲜出炉的古楼子,自家的羊了喂——”是汉话,还是带着万年县口音的官话!李意如一口气没顺上来,猛地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张纯白的鱼牙映泉纱帐,榻前小几摆着个精致的兰溪图经瓶,菡萏上带着露水,晶莹圆润。马车的窗牍半掩,依稀可见碧空清透。她呢,著着石榴裙,趿着碎花软履,端正地坐在榻上。...

主角:巴果葛尔   更新:2025-02-10 15: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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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巴果葛尔的女频言情小说《镜中云鬓: 巴果葛尔全文免费》,由网络作家“李宣宁”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死亡是什么滋味,李意如说不上来。好似陷在一个很长的梦里,将醒未醒之际,随着混沌业海罪恶的灰色波浪浮浮沉沉,不着边际。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斑驳的光影错落着洒落下来,慢慢地将一切迷雾都驱散了,四肢开始回暖,沉寂的心脏重新蓄满了血液,嘭嘭地跳动。朦胧中,开始有些喧嚣的人声闯入,那是走卒推着吱哇作响的板车、孩童们惊叫着奔走打闹、小贩抑扬顿挫地吆喝着,“古楼子,古楼子,新鲜出炉的古楼子,自家的羊了喂——”是汉话,还是带着万年县口音的官话!李意如一口气没顺上来,猛地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张纯白的鱼牙映泉纱帐,榻前小几摆着个精致的兰溪图经瓶,菡萏上带着露水,晶莹圆润。马车的窗牍半掩,依稀可见碧空清透。她呢,著着石榴裙,趿着碎花软履,端正地坐在榻上。...

《镜中云鬓: 巴果葛尔全文免费》精彩片段



死亡是什么滋味,李意如说不上来。

好似陷在一个很长的梦里,将醒未醒之际,随着混沌业海罪恶的灰色波浪浮浮沉沉,不着边际。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斑驳的光影错落着洒落下来,慢慢地将一切迷雾都驱散了,四肢开始回暖,沉寂的心脏重新蓄满了血液,嘭嘭地跳动。

朦胧中,开始有些喧嚣的人声闯入,那是走卒推着吱哇作响的板车、孩童们惊叫着奔走打闹、小贩抑扬顿挫地吆喝着,“古楼子,古楼子,新鲜出炉的古楼子,自家的羊了喂——”

是汉话,还是带着万年县口音的官话!

李意如一口气没顺上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张纯白的鱼牙映泉纱帐,榻前小几摆着个精致的兰溪图经瓶,菡萏上带着露水,晶莹圆润。

马车的窗牍半掩,依稀可见碧空清透。

她呢,著着石榴裙,趿着碎花软履,端正地坐在榻上。李意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去摸心口的箭伤,看向了跽坐在侧的侍女。

她不是巴果!虽然李意如从未见过巴果的真容,但巴果与她说话时,语句中总是带着三分友好的笑意,坐马车时总是哈欠连天,李意如时不时就会听见她转身或者卧着的声响。

而这个侍女神情肃然,背脊挺得笔直,拘着很大的规矩,不太像是会偷懒的人。侍女观察到公主抚心口的动作,开口问道,“殿下,您是否身体不适?”

她的官话说得极好,每一个字的平仄都压下了三分,李意如的父皇最爱这种平稳而温和的调子,当年禁中的宫人们多习惯这样说话。

她觉得这个声音很是耳熟,有点像她从前在长安的大青衣怜光,可怜光早在十年前去荆西的路上就病亡了。

这一刻,她的脑子是懵的。记忆与处境出现了偏差,她不知自己是否仍在梦中。

她抬手解开了衣衫,绸缎的滑腻触感如此真实,她低头瞧见自己完好无损的胸口,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后闭上了眼睛,又再睁开。

毫发无损,而且周遭的一切都还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到了马车上熏着驱虫的苏合香气,芬芳馥郁。

过去二十八年的记忆忽然如潮水般一同涌进脑海,她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伸手撑开了窗牍。

朱雀大街鳞次栉比的屋子缓缓地后退,繁华与喧嚣一瞬将她包围起来,青砖、白墙、黑瓦…驰道旁墨绿的青槐、飞檐下赤红的灯盏、高耸巍峨的牌楼与钟鼓,这是独属于大魏长安城的色彩。

那十年的虚无像是没有伤疤的痛,愈合不了,也无法忘却。而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反而更像一场梦。

而侍女呢,见到公主解衣开窗,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忙上前为她拢好了衣裳。

李意如下意识地想去摸腰上的铜板,可她的腰间却只挂着一串儿东海红珠穗子和一柄折纸花描金铜镜。

她举起了铜镜,镜中人梳着两个尖尖的桃山髻,绯色丝绦缠紧了乌黑的发团,再垂下两条长长的发带。她未施粉黛,只在眼角坠着金钿,将清淡的眉眼勾勒出些潋滟的况味。

她的神情怔忪,本就姝丽娇憨的人儿更显出三分天真。

李意如吃惊地半张嘴巴,镜中人也微启檀口,面露迷茫之色。她一时不知,究竟是岁月对她容情,不肯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还是她记忆错乱、根本已经疯了?

她的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想,但又过于荒诞,于是她放下木撑,开口问那侍女,“现下是何年何月?咱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怜光即使再有规矩,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公主突然之间行止怪异,也吓得她有点慌张,她尽量平复着心情,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殿下,现下是建和三十七年三月初九,三日前楚世子来下过金帖,邀殿下今日往蔚园赏杏花,现下、现下正是从禁中出来,往西郊而去。”

建和三十七年三月?!那就是她十五这年,四月她及笄,向官家请旨赐婚,来年三月便和楚郢成了亲,成了一切苦难的伊始。

难道她真的回到了过去,李意如万想不到她竟能有这样的机缘,如若不是,难道从前那十年的磨难,都只是大梦一场?

她端起小几上的温茶,杯盏中翠绿的灵山云雾茶叶上下浮动着,这茶叶来之不易,是掐春茶最嫩的尖儿贡上来的,数量有限。应是父皇赏给阿兄,阿兄再转赠给她的。

她瞳孔骤然一聚,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就要发生什么事了…

还未等李意如细想,外间传来了马儿的嘶鸣,翟车突然颠簸了两下,手中的茶尽数洒在了裙上,而后车夫厉声勒马,车停下了。

李意如汗毛倒竖,她一下想起来在那个堆满苦难的梦里也发生了这件事。

她穿着新裁的百合石榴裙去赴楚郢的约,萧且随却纵容他的细犬在驰道上横冲直撞,最后惊了她的马儿。

好在御马训之有素,受惊后也很快就稳下来,她没有受伤,新裙却染上了绿色的茶水,再也漂不干净了。

那时她甚是恼怒,萧且随身份特殊,她无法惩罚他,只好拿那两只细犬出气,命人抓起来送到御史台当巡犬了,气得萧且随当街发疯,站在马蹬上骂她草菅狗命。

现在细想,觉得真亏他脚力惊人,竟然可以站的稳呢。

怜光第一时间扶稳了公主,行礼后很快掀帘出去查看。

未几,怜光在外边回话道,“殿下,是萧世子的爱犬惊着了御马——”

她还未说完,马蹄声倏然靠近,有人重重地敲在马车壁上,一个清冽如泉的声音配着不伦不类的称呼,不是萧且随又是谁?

“李宣宁!天清气爽的,缩在马车里做什么呀!出来!咱们去乐游原骑马!”

是他!

她真的回来了!不仅十年期待一遭成真,而且还得到了改弦更张的机缘,李意如百感交集,酸涩泛上喉间,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见她久不回话,驱马靠近了半开的窗牍,俯身垂首往里边探,一边问道,“怎么不说话啊,是刚才把脑壳磕着了么?”

李意如正伤情,忽见着一个乌黑的发顶从窗子钻进来,随后扬起一张清风朗月的面孔,少年轮廓深邃分明,长发以红绦高束,一双眸子清澈胜于雪山里的泉,晴好的阳光映在其间,波光碎芒,灼灼耀眼。

只是他这样歪着脑袋瞪着眼卡在这儿,长长的发带绕到他的侧脸,确实有些好笑。李意如拿起帕子掖眼睛,微微勾起了唇角。

萧且随不理解少女又哭又笑的复杂心态,只挑眉怔怔地看着她微红的眼角,不知所措地“啊”了一声,低声问道,“真哭了啊?”

他的目光落在她湿透的裙摆,抿了抿唇,说道,“这布料在咱们幽州不算什么,改日我给我爹写信,让他多贡两匹过来,给你做个十条八条的!”

李意如吸了吸鼻子,想起前世中萧且随帮她养着遂儿,以至于落到了一个姑娘都找不到的可怜境地。这回就以恩报恩,不管他的狗儿了。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没有,我是高兴的。”李意如伸手去推他的脑袋,“出去,我要更衣!”

萧且随更不明白了,惊着了她的白玉骢,弄脏了她的裙子,她竟还说高兴呢!

他后知后觉地刚刚退出来,那窗牍便狠狠地拍上了,他吓了一跳,摸了摸鼻子,见那翟车慢慢行走,便扬声说,“换身胡服,和咱们几个去乐游原啊,近来得了一匹膘肥体壮的好马,李宣宁,肯定比你的‘红绸’跑得快!咱们去比比啊!”

“不去!”

小娘子干脆利落的拒绝让后边一群纨绔少年都笑出了声,几个锦袍公子催马过来,语带嘲弄,“我听说,宣宁公主与那姓楚的今天有约,咱们还是别来找不痛快了!”

“就是!有那姓楚的,公主哪还有心思和咱们玩耍!”

“姓楚的只会吟诗弄赋,哪里配得上咱们小宣宁!下回去见了李槐,我得好好和他说道说道!”说话的是李意如的表哥、永安侯世子陆业,蒙荫在礼部挂了个虚职,隐隐是这群纨绔公子之首领。

萧且随轻哼一声,附和着说,“就是,她不去便罢了!咱们去!来人!把我那匹‘醉红尘’取来!回纥名马难觅,李宣宁不得见,是她没眼福,今日我便把它驯服了!”

听到他这句话,那窗牍又再打开,小娘子泠泠清音传过来,“今日有事,你等我改天同去!”

少年抓缰绳的手微微一顿,复昂首勾唇轻笑了一声。纨绔们混不在意,只闹闹哄哄的吵着要去西市吃午食。

萧且随落在后边,目送着翟车往明德门过去。而后才垂眸看着底下两只涎着口水的细犬,冷声吩咐侍从在外边就得将它们套好了。

侍从愕然,郎君自从得了这两只狗儿,可是珍惜得很,每日的餐饮都要亲自看顾呢。这狗儿生性活泼,用绳牵着,多难受啊。

“郎君,这、这狗栓着,可就凶不起来了,养细犬不就图个凶狠么,您看,公主未曾怪罪,您何必——”

“院里还不够他们撒欢么?若一直这样横冲直撞,早晚要给我惹事。”

萧且随不再重复,也不管他们,丢下一句话便抻衣催马,往前追那些少年去了。

而那翟车在城门口转个圈,又拐弯往回走。他回头正好瞧见这一幕。

她不是要去见楚郢么,怎么又回去了?难道车上没带着别的好看的裙子么?萧且随疑惑着,见到翟车缓缓驾进了崇仁坊。

——

建和年间,海晏河清,官家费心应付国事的同时,对后宫的耕耘也丝毫不落。

今上后宫佳丽一百二十人,有子十四、公主六位。李意如排行十九,乃已故的陆昭仪之女,她有个同胞哥哥,名为李槐,前些年在户部领了职,无功无过地应了几年卯,承官家仁德,被封为承江王,在崇仁坊开了府。

午后的崇仁坊甚是安静,紫羽翟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王府外。年老的门房半睁着眼躺在椅上,微风送暖,正是打盹儿的好时候。瞌睡虫袭来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一阵香风从他身前卷过,直往内院里冲。

他腾然坐起,颤颤巍巍地问一旁垂首行礼的长卫,“谁、谁来了,怎么不拦着些!”

浓眉高挑的长卫漠然昂首,回道,“拦什么,那可是宣宁公主。”




大魏承宣五年,三月初九。

荆西的气候不同于长安,冬末春初的时候了,也没几个晴好的天。

大雪时断时续地下,寒风呼啸着,裹挟着陇西的黄沙滚石一同横扫过来,让身经百战的吐蕃战马也寸步难行。

马车又慢了下来。

右侧骑马并辔的金甲侍卫低声与驾车的两个胡人汉子嘀咕了两声,拍马靠近了车牍,用夹生的汉话喊道,“夫人!风越来越大了,只恐沙石惊马,咱们得找个地方躲避,今日大概是不能到肃州了。”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葛尔就在冷风中吃了一嘴冰渣,他浓密的眉头紧皱,立即就想大声地呸出去。

可一想到将军反复叮嘱过,在夫人面前不能举止粗鲁,他只好垂下脑袋,张嘴让冰渣自行落在地上。

未几,厚厚的羊毛毡帘轻轻掀开,绑着长辫的圆脸侍女从窗牍探出了脑袋。

风雪真大啊,侍女巴果眯着眼睛前后看了看,将一袋温热的古楼子递给葛尔,用吐蕃话回道,“夫人点头了,天色也不早,咱们找个能避风雪、能生火的地方过一夜吧,喏,夫人拿的,你们先吃些,垫垫肚子。等到了地方,咱们煮酒取暖。”

葛尔低头看着手上的羊肉饼,咧开嘴笑了,大声喊了一声“谢过夫人”,他一抹面上的霜雪,提着纸袋高吼一声,“都来!”

其余八个侍卫们齐声高吼,一拥而上,一个接一个地将饼分食了。

巴果小姑娘不满瞪了他们一眼,“小声些,别吓着夫人。”

她又转向荒芜无垠的平原,问道,“这附近有能躲避的地方么?”

荆西、吐蕃联军与大魏在陇右道来来回回打了三四年了,肃州、甘州、凉州屡遭战火,几近空城。

此处位于玉门关与肃州之间的荒原中,举目所望皆是虚无的白,毫无遮挡。

葛尔小心把饼放进怀里,点头道,“前年我与将军曾逃——”他猛地住口,险些咬了舌头,想起夫人听不懂蕃语,又呵呵一笑。

他放低了声音说道,“四年前魏贼大军压至肃州,荆西王曾让将军与我在附近勘察敌情,那魏廷的宁王龟孙十分了得,单骑一人就把咱们给逮住了,硬是折磨了三天三夜,才让咱们找着机会逃了出来,那时咱们铆足了劲往西边跑啊,总算逃到浑谷山东边,离这儿不远,正有个藏菜的大地窖。容下十来个人不成问题。”

巴果点点头,说道,“那好,咱们抓紧过去!”

羊毛毡毯一落下,便将喧嚣的狂风与大雪一并隔绝在外。车里点着盏昏暗的油灯,隐约照见榻上正倚着的一个身量纤弱女子。

她作魏人打扮,梳着留仙双髻,著青白间色绫罗襦裙,盈盈一握的腰间配着一串儿透亮的铜板,一看就是经常拿在手上把弄赏玩。

与周遭番人深邃的轮廓不同,她的眉目寡淡清秀,肤色如瓷。巴果每次看见她,总想起焉支山上开得正好的雪莲。

只是…

巴果看着她的眼睛,默默地叹了口气。

传闻这位意夫人本是荆西王的妃子,可荆西王贪恋权势,为了拉拢各方豪杰,屡次将她送出。

四年前,吐蕃伊川王子也对她一见倾心,为得到她,答应对荆西称臣十年,联接军队,共抗魏廷。

从此,陇西战火硝烟,连年不歇。

人人都说意夫人红颜祸水,可巴果知道,意夫人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不过就是数一数大魏铜板,或者听听将军给她念书罢了,何来祸水之说。

巴果出生低贱,本是不配在内宫里伺候,但在吐蕃,懂汉语的姑娘不多,巴果能听得明白、说得流畅,就被安排在意夫人这里照顾起居。

“夫人…”巴果唤了一声,那女子微微转过头来,目光却依然虚无地望着某处,眸子里的泠泠水光无半分波动。

想着刚才葛尔说的是番语,巴果便又对她说道,“夫人,葛尔说附近有一个菜窖能够暂避风雪,咱们现在就要过去。”

李意如点头表示知道,左手又不自觉地按住了腰上轻轻晃动的的佩饰。

四年以来,这串偶然得来的铜板简直成为了她继续好好活下去的一切支撑。

伊川赞布从不和她说大魏的事,她没有任何途径能知道如今的局势。

周围只有巴果和葛尔能讲汉话,可他们都是伊川的人,且都识不得汉字,无法深度交流。

所以当她第一回在这圆圆的铜板上抚到“承宣通宝”四字之时,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猛地被攥紧,滚烫的血液从胸腔中直冲颅顶,继而奔涌至四肢百骸,烧得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承宣,承宣!大魏如今的年号竟是承宣!

三百年前,大魏经历了一场吐蕃(西)、突厥(北)与南诏(南)三族共同入侵的危局,战事平定之后,魏廷在荆西、幽州和岭南三州设置都护府,将在战事中有功的将士设为大节度使,抵抗外族入侵,且全权管理州内事宜。

为表忠心,也为制衡,大节度使需把嫡长子送入长安,封为世子,与大魏皇子们共同受教喻德。

荆西楚家的长子楚鄀去岁病亡,于是嫡次子楚郢十七赴长安为质。

楚郢相貌出众,仪态上佳,李意如对他生情。十五及笄那年便向父皇请旨,令荆西世子楚郢尚主。

两人蜜里调油地在公主府生活了一年,便传来荆西节度使病重的消息。为免楚郢成为弃子,两人策划了一场假孕。

十个月后,他们留下“孩子”为质,同赴荆西。

只是好景不长,荆西节度使的儿孙众多,楚郢回来之后不甚受到重视,令他非常惶恐。

两年后,楚郢和李意如依旧没有孩子,他便不顾李意如的反对,纳了两个媵妾。

同年,荆西节度使病亡,为了拉拢兵权在握的二叔楚粢,楚郢亲手把她送到上府。

他给她下了狠药,可未想到公主心性坚毅,中了药竟还保持着清醒,她狠言要令楚郢付出代价,两人的关系彻底破裂。

楚郢得了兵权再无顾忌,为免公主将他所为告知大魏,他一度想杀人灭口。可他深知,倾城之貌世间难得,留着她也许会有更大的用处。

于是他对外宣称公主病弱而亡,实际却将她困在水牢,唯有宴会之时才放她出来。

就这样过了好些年,直到吐蕃主掌实权的九皇子伊川来访,以吐蕃十年不称王为代价,带走了李意如。吐蕃对荆西俯首称臣,伊川也不再称皇子,改为荆西伊川将军。

可常年不见天日的囚禁,让她双目已眇,就连说话的能力也失去了。

伊川学习了汉话,并且每天都给她念一些时下流传的大魏诗集或者话本,以期佳人再言,可直到他从磕磕巴巴口舌打结到能说得一水儿流利的长安官话,她也不曾开口过。

这回从吐蕃往肃州去,正是因为收到了伊川的来信,他在肃州作战已一年有余,对李意如十分想念。战事顺利,他便派了贴身侍卫葛尔护送她过来。

她怎会不去?她做梦都想跨过玉门关。

虽说如今荆西叛乱,可这里仍是大魏的土地。

马车上的黑色番旗猎猎作响,葛尔指挥着车队折向东侧,天色越来越深了,团密的乌云欲催,风雪几乎迷得人眼睛也睁不开。

颠簸着行了两刻钟,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巴果掀开毡帘一角,马车周围没有了侍从,只于密集的风雪中看见前方有晃动的明黄灯影几盏。

她觉得奇怪,喊一声“葛尔”,小姑娘细碎的番语没有传得很远便湮没在夜雪中。

巴果转身对李意如说,“夫人,葛尔他们好像都去前面了,我去看看吧?”

李意如微微颔首。

一阵衣物摩挲的声响,是小姑娘在穿披袄,巴果穿戴妥当,往后一看,那纤弱的女子面色依然沉静,像月牙泉终年无波无澜的泉水。

独处他乡,又身在黑暗,不怪夫人难有笑颜。巴果心中一黯,将手中暖炉小心放入薄毯,掀开帘出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的风灯油芯烧到了尽头,“啪”地一声灭了,留下一缕青烟缓缓消散。

有人掀开了帘子进来了,他带进来一种陌生的气味,清冽如雪,也有些像龙泉府的橡果。

片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覆在了李意如的手上,他的手很暖,也有茧,轻轻摩挲着,有些惬意舒适。

大概是伊川赞布出城来接她了?除了他,葛尔不会让别的男人进到马车里来。李意如微笑,反握住那双手。

那男子手下一顿,胸中翻滚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唇角却勾起了嘲味十足的笑容,他只哼笑出声,眼前的人儿听了便面色皆白,急欲收手回去。

他紧紧地钳住她的手,冷笑道,“怎么,伊川握得,本王便握不得?珠珠,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楚郢!

人生中最不堪的记忆如海浪拍岸,累世经年的悔与恨狠狠地冲荡着她的七魂六魄,她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力,挣脱了他的手,抽出了鬓间的玉簪刺了过去。

楚郢颇为意外,一时躲闪不急,手背被划出一条血痕,他闷哼一声,挥手去抢那利器。

李意如似有察觉,她迅速后退,清瘦的背脊紧贴在车厢玉板上。

她的胸膛因愤恨而剧烈地起伏着,可一面又冷静暗忖,楚郢敢在马车上这样无礼,想来不止葛尔他们,连伊川也已经凶多吉少。

她眉梢微挑,那就是说,大魏要胜了。

果然,楚郢看到她的神情,不满地哼声道,“伊川赞布确已落入宁王之手,魏军兵临城下,誓要踏破玉门关,将我荆西赶尽杀绝。不过,珠珠,别高兴得太早,你知道的,我楚郢一向爱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的目光下落,盯在她腰间的那串铜板上,轻声细语地说,“珠珠,你已经知道了吧,魏廷如今的天子就是昔日的承江王——”

话音未落,李意如便挥起玉簪直直地往自己脖颈血脉上刺过去,楚郢早有准备,他倾身紧紧钳住了她的右腕,另一手狠狠掐住了她的两颊,说道,“先别急着死,我已经承诺了魏天子,要把你送回去呢,你若是死了,我去何处再找个亲妹妹给他?”

他喟叹一声,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似乎陷入回忆中,“你也没想到吧,先帝十四子,竟轮到你那不争气的哥哥登临宝座,只不过他不知好歹,屡涉我荆西内政,你‘死’在荆西,他好似很不满意呢,年年都派人来祭你的坟冢,明面是祭祀,暗地却窥探,不过我也不亏,使者带来的那些金银玉器,也都一并融作长兵,握在了我荆西将士手中。”

从来无甚波澜的眸子中聚起了微茫的水雾,李意如嘴唇颤抖,昂着首尽力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当年阿兄就反对她随楚郢回荆西,是她一意孤行,和他大吵一架,义无反顾地走了。即使楚郢早宣称她病亡,可阿兄从未放弃过找她。

年号承宣,承江王的承,宣宁公主的宣。大魏的天子果然是他!

而楚郢所说的“送回”,只怕是让阿兄以极大的代价来交换,她怎能让楚郢如愿!

可一个被捆住双手、堵住嘴吧的盲哑之人又如何能阻挡疾驰的车轮,马车一路奔腾,正如李意如再也无法平静的心脏。

昔年最信任之人变成了如今伤她最深的人,而她呢,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无缚鸡之力。任由这畜牲揉圆搓扁,为所欲为。

她恨啊,恨他的狠毒,更恨自己天真。

雷云滚滚,肃州坚硬如铁的城墙与低垂的乌团云紧密相连,天地之间黯淡得毫无缝隙。

城外,大魏的玄甲靖卫军连绵十里不绝,其巍巍之势,比那欲落不落的暴雨更加让人沉闷。吐蕃王被俘,魏军一鼓作气连破三城,将荆西残军赶至肃州,肃州城墙破损,荆西粮草有限,全线大胜本是唾手可得。

然则三日前,统军大都督却命兵将们停止进军,在城外十里扎营。荆西寒冷,夜里几乎要把人耳朵冻掉,连着三日宿在狂风呼啸的荒原,兵卒们水都不敢多喝,只怕夜里出去方便之时被冻死。

“听说那公主是楚贼的发妻,他竟以她为胁!简直畜生不如,啧啧,荆西贼子们跟着这样一个主子,还妄想能过上啥好日子?”

“就是!都说天家无情,可你们说,一个远嫁他国十年多的公主,上头还如此看重,可见咱们圣上与那楚贼不同,是个容情的。”

“那可不,荆西这鬼地方,要是我妹子在这儿受苦啊,老子拼了这条命,也得把她带回长安!”

兵卒们聚在一起烤火,絮叨着闲话,忽闻前头一片喧哗,起身去看,但见大都督领着先锋营二百精骑,往肃州方向疾驰而去了。

——

二百骑兵堪堪伫立在城墙弓箭手射程之外,为首那人金甲银鍪,正是新帝登位后封立的宁王、玄甲军首领、专事荆西战事的西境大都督。

头鍪外锋利冷冽的下颌微微昂扬,大都督横起青缨枪,直指前方,枪柄上一串儿经年褪色的赤红珠穗晃动起来,叮当作响。

他高声问道,“宣宁公主何在?”

“只要大都督信守承诺,何愁见不到公主?”

肃州破败的城门发出老旧的吱哇声,一个清瘦的白影被推了出来,她踉跄两步,扶住手中的木杖,朝外走去。

黑云压城,荒茫的昏暗中,她是唯一的亮色。

公主的步伐不紧不慢,大都督冷眼看着,可座下的白马却突然急躁起来,不停地喷着响鼻,原地腾空踏步,若不是大都督紧紧勒住了缰绳,只怕它会立即疾奔出去。

城墙上的荆西将领不耐烦,复又催促,“大都督,还在等什么呢?”

话音刚落,一只燃着火焰的弓箭从城墙上直直射下来,堪堪落在公主的裙摆,火苗如蛇吐杏子,很快攀上了她的裘披。

李意如微微一凝,玉手轻抬,解开着火的狐裘甩在了地上。

寒风吹得她裙踞蹁跹,单薄的青影直欲乘风而去。

李意如明白了,原来楚郢要的是宁王的命。她在吐蕃多年,零零碎碎听得懂一些词,这个宁王,便经常在伊川的大议会上被人咬牙切齿地提及,看样子楚郢在他手里吃了不少败仗。

楚郢放下弓,又从左右接过了燃火箭。

“大都督,请上前来!记住,缓步行之,否则公主性命难保。”

“阿叔!不可!”大都督右方传来一句稚声惊呼,副将的狐裘翻起一角,竟从里边钻出个未足十岁的孩子,稚嫩的面孔上盛满担忧,他昂着脑袋,低声说道:“阿叔,别去。”

大都督手下一顿,垂首温声说道,“他的箭射不中你阿叔的,遂儿尽可放心,看阿叔把你母亲带回来,咱们一同回长安去。”

副将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孩子紧抿着嘴巴,眼睁睁地看着大都督催马向前。

风雪好像突然停了,否则单骑的蹄声怎会如此清晰?一下一下,很慢、很慢。

她听见金箭破空而来,而后被长.枪狠狠抵开的铮然声。

她听见兵刃没入血肉,而后马儿哀痛的嘶鸣声。

她听见大魏兵将所穿的玄铁青靴猛地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在虚无里加快了脚步,可楚郢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她听见青靴稳稳地踏了三步,城墙上便有二十支火箭同时劲射而来,来人纵身挥戟,一阵衣玦冷甲翻飞的声音后,箭支参差不齐地落在地面上。

她听见魏将群情激奋,怒骂楚郢卑鄙无耻。可墙头的箭不曾停歇,青靴的脚步声变得凌乱、变得无法再向前。

她抬腿,一只箭偏在了她的前方,她堪堪行了半步又绊倒在地,额头磕了好大一个青包,李意如咬着牙,再次爬了起来。

“李宣宁!别动,我过来接你。”

宣宁?很久都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这是她的封号,是她的身份,也是她的荣耀。自来了荆西,她便失去了这些,再无人会喊她宣宁。

她不再是她自己,而是荆西夫人,是楚郢的一件物什,是荆西兵将的战利品,是吐蕃王的禁脔。

他的声音很年轻,也有些熟悉,从前阿兄麾下有这样一员猛将么?她想不起来了。

可她知道,大魏不能没有他。

她不能让楚郢如愿。

地上大概已经插满箭了吧,以至于她俯下身子随手就摸到了一支。它也是用阿兄送来的铁器铸成的么?如此锋利,只是轻轻抚过箭尖,白嫩的指尖轻易就破开了口子。

这样的话,应该也不会太疼吧。

“李宣宁!”他喊了三声宣宁,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声比一声激愤,最后一句“不要”甚至扯出些撕心裂肺的痛感。

他好像比她还要痛,究竟是谁啊,会不会她从前在长安时的簇拥者?

可那时她身边那些纨绔少年,有哪个能有大都督这样的本领?

尤其是那个萧且随,不学无术的幽州质子,每日没个正形,说自己得了好马儿,日日缠着她去乐游原玩耍,结果等她真的答应,他却刚上马就脱了蹬,莫名其妙把腿都摔折了,那雪白的马儿也就顺理成章地被她暂养。

鲜血淋漓地从心口潺涌,她再支撑不住身体,失重卧倒。

她听见玄甲靖卫军整齐的蹄声奔腾而来,听见了大魏儿郎齐声哽咽的嘶吼,他们说,“杀!杀!杀!”

李意如眨眨眼,心想,这就对了,灭了荆西,杀了楚郢!

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冷僵硬的怀抱,有滚烫的水滴落在她的脸上,很多人语无伦次地呜咽着,隐约听出些什么“长安”,什么“殿下”,后来甚至有人在旁边喊她“母亲”。

她何时做过母亲,只在长安那回,楚郢不知从哪里抱了一个猴儿一般的男孩给她。

她的喉间一阵猩甜,眼前也渐渐清明起来。她真的看见了一个男孩儿,稚嫩的面目,清秀的眉眼,还真的有些像她呢。

“小遂?”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久未发声的喉咙,嘶哑又暗淡。

那男孩儿红肿着双眼,使劲儿点头。

噢,他就是楚遂?当年那个被抱来又被她抛弃的孩子,竟长得这样大了,还喊她“母亲”,她如何能担得起他这一声情真意切的呼唤,不知这些年,可有人疼他,他又是怎样长大的?

她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儿,可有人抢先一步紧紧地握住了她,那只手白皙修长,筋骨分明的脉络粘满了暗红的鲜血,幽莹又妖冶。

手的主人说,“宣宁,我们回去,长安还有人在等你。”

谁在等我,她抬眸望过去,那个人带着绘着饕餮纹案的银鍪,看不清面目,凌然冷冽下颌上滑落着水滴,像是汗水,也像是泪水。

“你阿兄阿嫂,还有昌平郡主、崔二娘、还有册哥儿,翠姐儿…宣宁,册哥儿今年都添了儿子了,你这个做姑姑的还不回长安看看么,杏园的花也开了,春闱的探花郎是崔家的六郎,就是当年白白胖胖的那个孩子,如今也已长成俊秀儿郎,你见了肯定不信…还有陆子彦…”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不时拍拍她的脸让她别睡,可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就快睁不开了。他说了好久好久,她认识的每个人都有了归宿,可他始终没有提到那个人。

于是她问,“萧、萧且随呢?长安城仍没有姑娘肯嫁给他么?”

那人的手收紧了几分,声音艰涩得像是在苦莲子里头浸了一夜,他说,“萧世子在长安给你带孩子呢,谁肯嫁给他?你回去把遂儿带回公主府,也许他就能找着姑娘了。”

萧且随那个整日斗鸡遛狗的模样,竟还会带孩子?别给她带出个混世魔王来。李意如勾起唇角,笑道,“是么,那…我不回长安都不行了吧。”

马儿慢了下来,他拥紧了怀中的人,咬着牙缓缓将她胸前的黑羽箭镞折断。良久,他才昂首喃喃自语,“是啊,你都不回来,他如何成家?”

一道白色霹雳撕裂迷雾,照得周遭如白昼一般亮堂。密雷滚滚,迟来的骤雨终于倾盆,瓢泼大雨倾泻如注,大都督将那没有生息的人儿横抱下马,看向火光硝烟的肃州城,低低地笑了一声。

“以后就没有荆西了,小十九,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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